章二 方者朱大(第2页)
朱大把那一串小袋子收拢起来,又换了根细麻绳折腾,闻声笑道:“山野村夫,可当不起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小公子要是不惯开口呼人姓名,干脆我就托个大,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就叫你们两个小越小九如何?”
小越立刻点头,干干脆脆喊了声:“朱大哥!”然后又道,“朱大哥,虽说……虽说昨晚小九身上显了些异状,他却当真不是什么妖怪。那些人只见他相貌生得与旁人不同些,就要大惊小怪的吵闹,你莫要信了他们的!”
朱大见他正经八百与自家说这些,倒先乐了:“我几时说小九是妖怪了,在下好歹学过几手巫方之术,自也晓得世上尚有许多奇人异族,与寻常大大不同。我既然放心留下你们,自然就是信你们的。只是我瞧小九不像寻常人,说不得有些什么本事,今晚往河边走一遭,说不得烦劳他跟我一道,也算个助力。”
小越听他语气坦荡,不似哄自己一时安心,心里就也松了口气。听了后半截话,拍拍手站起来:“朱大哥,说来怕是你不信,小九的本事都是些蛮力,说不得我还要比他强些。要不今晚你也带上我吧,我常听人说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倒还没亲眼见过一个真的。要是那河边真有古怪,少不得我也能开开眼界呢!”
朱大睁大眼睛上下看了看他:“有趣,你竟是不怕?”
“自然不怕!”
忙忙碌碌中不觉到了午饭光景,只是比不得昨天香喷喷的蛋羹,不过村家豆粥腌菜罢了。小越倒是也不挑剔这粗粝饮食,只是捧着碗下咽得艰难些,才吃了不到小半碗,那边朱大已经抹抹嘴站起身:“我出去找些东西,你们先慢慢吃着。”
小越含着一口粥只在嗓子眼打转,忙点了点头。好容易咽下去,朱大早走得人影不见,只得扒着桌子看向一口口认真喝粥的伏九:“小九,你说那河边的是个什么邪物?”
伏九摇了摇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邪气,没见过。”
小越翻了个白眼:“我也知道是邪气……只是咱们一路从河里飘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怎么才半天工夫,就闹得进了村祸害鸡鸭了呢?”他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忽然咋舌“哎呀”了一声,“不会是……不会是昨天我给你解诀闹腾出的动静吧……”
他嘟嘟囔囔的胡猜乱想,伏九听了,却端端正正搁下碗筷,板着一张小脸看过去:“青雷是我引动,但阿叔说过,我不是妖怪!”
“是是是,咱们可是好兄弟,哪个说你是妖怪,我第一个不饶他!”小越急忙剖白两句,又捧着下巴,双眼闪闪发光,“枉我跟姑姑学了十几年的本事,还不曾当真见过一个妖邪。今晚少说开开眼界,说不定,还能试试身手,给朱大哥和村子帮个忙,也算是桩善事。”
他那边跃跃欲试,全没半点寻常少年惊神惧鬼的模样,有恃无恐。反倒是瞧着比他还要小些年岁的伏九依然正正经经的,认真道:“擒杀妖邪恶物,总不是玩笑。阿叔那般厉害的身手,每每对阵,任凭大小,从未掉以轻心。”
“知道啦!”小越扁嘴,“这个时候,反要你仗着有些经验来说教我了!”
等到朱大回来,屋里那两个嘀嘀咕咕早有了盘算。一擡头,见他手里提了只半大不小的公鸡,也不说进屋,就用屋檐下预备的家伙事宰了,淋淋漓漓接下大半碗鸡血。两个少年不怕这个,伸着脑袋看热闹。只是有看没懂,少不得又听小越问道:“朱大哥,这是什么用途?”
朱大倒提着鸡控血,笑道:“晚上就有的用处了!”他用下巴点了点盛鸡血的碗,“驱邪的,”又擡了擡拎着鸡的手,“祭咱们的五脏庙的!”
小越吐了吐舌头,又缩头回去,扯着伏九小声嘀咕:“这点鸡血驱的是哪门子的邪,朱大哥是方者,只怕这术法的行当,未必是个能的。”想了想又道,“料想这小村子里也出不了什么大气候的邪物,咱们替他收拾了就是。”
正说着话,那边朱大接完了鸡血,提着死鸡进来准备烧水褪毛。见他两个挤在门边,便挤了挤眼笑道:“今晚这事办完了,回来咱们吃犒劳,炖鸡!”
褪洗干净的鸡配足了料下到陶釜里,灶下火头舔着釜底,渐渐便有香喷喷的肉香透了出来。也不知朱大捣鼓了些什么野路子的草叶果实搁进去,那味道在鼻尖上勾来绕去,直到出了院子几十步,好似还嗅得着。
小越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瞧了一眼朱家大门,一咬牙还是跟着朱大干正事去了。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村中家家非但关门闭户,更连灯火都不见多少。只是那一片漆黑中,又好似有许多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瞧着朱大要弄什么神通。
朱大很是不在乎,背了个搁着各种杂用物件的背篓,手上还举着火把,一路走着,边向两个小少年道:“你们倒是也不用害怕,其实未必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不得还是三婶自个儿吓唬自个儿。等下你们就跟着我,别乱跑,不然一脚踩到土沟石头坑里去,小心崴到了脚才是真的要紧。”
小越和伏九立刻满口答应,候着朱大瞧不见时,才偷偷换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小越更是警惕起来,他吃了朱大的几顿饭,便觉得这人当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眼看邪物作祟,有自己在旁,断不能让人出了什么闪失。
三人心中各揣心思,深一脚浅一脚往河边走去。待到了距离河边不足一里地的时候,朱大托小越擎了火把,自己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大包,用柳树枝蘸着,口中念念有词,一路泼洒。只是他又不肯沿着一条直路洒过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长的一段路上见他手舞足蹈,活似个癫汉,足足洒了三炷香的工夫才到了河边。
他跳舞似的拖沓,小越和伏九也就只能放慢了脚步随着。然而旁人看来好笑的举动,小越微微侧头,倒好似瞧出了几丝趣味,只是碍着朱大就在左近,不好开口,寻了个时机悄悄捅了捅伏九,也示意他留神去看。
这时朱大已经在河边站住了,擡袖口抹了把额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的汗,把剩下的大半个纸包往脚边一搁,擡着脖子看起了天。
连着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雨,如今倒是个响晴的夜空。星子如银,璀璨点缀。他望了好一阵子,又比比划划的掐算了一回,才用那根柳树枝子在河滩上画了几笔,皱着眉头记了半天,又在背篓里掏出一堆浸了鸡血的小口袋,染了朱砂的细绳等等,末了十分小心捧出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端端正正摆在地上,嘱咐道:“我在周围布阵,你们帮我瞧着点这个,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喊一声我便晓得了。”
小越瞪着那块石头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稀罕:“这是什么宝贝?”
朱大很是珍惜的道:“这是我在后头朝南的山坡上,好容易寻到的正阳干位生出的石头,最是辟邪祛恶。要不是怕这一趟当真有事,这么压箱底的宝贝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又道,“等下我把乾坤北斗伏魔镇恶无极阵布好,又有这石头做阵眼,足够震慑邪魔外道之类。若真有什么进了村子,也会被吓退离开,这一趟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说罢,捧着那堆杂七杂八的玩意就走。
只是小越手快,一把又扯住了他,眨了眨眼:“若是驱走了,那邪物再去他处为害,又要如何?除恶当尽,为何不顺势斩了去?”
朱大像是被他吓了一跳,睁大眼睛,连声道:“你开什么玩笑,杀除邪物,在下怎有那般的本事!平平安安将它驱走,不就够了!”一边就抱着东西快步走去算出的方位布阵。
小越只得扭头去找伏九,这时朱大已经三步并两步走得远了,压低了声音不怕被听到。然而他还是结巴了一下:“小九,那个什么……北斗阵……你听说过么?”
伏九也是摇头。
小越又干笑了一声,把声音再压得低些:“我总觉得,也未必……是什么厉害的阵法。”他瞧了瞧那块被朱大当成宝贝的干阳石,只觉灵气微弱当真难以入眼,再想到这可能就是朱大最拿得出手的法宝灵器,顿时都要替他发起愁来。好在立刻就悄悄笑道,“可巧是叫我赶上了,等下看分明了,若当真是什么坑害百姓的妖邪,觑个空子偷偷出手,替他除去了,未尝不可。”
这话伏九倒是也认同:“阿叔若在,当也是如此。”
小越自打与他相识,这一路上不知听了多少句“阿叔如何如何”,当真忍不住道,“你那阿叔到底是哪个,好歹说个名号给我,说不得我也听闻过。”
伏九这时又是木讷起来,摇头道:“阿叔就是阿叔,便如伏九就是伏九……”
小越登时头痛,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摆了摆:“罢了罢了,算我没问……嗯?”他忽觉河对岸气息凛冽,乍然而生,一股森森鬼邪之气,卷在夜风中,不过这一停一望的数息间,已扑面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