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吃绝户
沉塘的水腥气,混杂着泥土腐败和人群汗臭,沉甸甸地压过来。
周朔的步子猛地钉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方才信步田园的闲逸荡然无存,眼前只有那口散发着死亡湿气的猪笼,和笼中那个无声无息、蜷缩如破布的身影。
猪笼粗粝,深褐色的竹篾上沾着暗红的血污。
笼内妇人散乱的黑发混着污泥和干涸的暗红血迹,贴在苍白得毫无人色的脸颊上。
她的粗布衣衫被撕扯得褴褛不堪,裸露出的皮肤上,新旧伤痕纵横交错,暗紫的淤青、结痂的鞭痕、还有几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血口,正缓缓渗着血珠,一滴一滴,砸在笼底的烂泥里。
她双眼紧闭,只有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胸膛起伏,证明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娘!娘!你们放了我娘!我娘没有!她是清白的!”小女孩的哭嚎撕心裂肺,像一只被踩断了腿的幼兽。
单薄小小的身子,痛红的脸颊,脸颊上还残留鲜红的巴掌印。为护母坚定中带着泪痕的眼神,看得让人心疼!
她小小的身体死死扒在猪笼粗糙的竹篾上,细嫩的手指被尖利的竹刺划破,血混着泪水往下淌。
她徒劳地摇晃着那沉重的牢笼,对着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绸衫、拄着乌木拐杖的老者——顾氏族长——拼命磕头,小小的额头在冰冷的泥地上撞得一片青紫。
“族长爷爷!求求您!顾二癞子是胡说!他调戏我娘被我娘用柴刀砍跑了!他头上还流着脓呢!我娘怎么会看得上他?田地!家里的田地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娘!”
也许是听到小女孩的求饶声音,猪笼中的女子幽幽醒来了,用沙哑的声音微弱的喊道,“小小,快走!别管娘,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快逃去青州府找周朔大人,他…”话没说完就又晕了过去。
“娘…你别死!别丢下小小…小小害怕!”小女孩哭喊着,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然而那顾族长面无表情,浑浊的老眼扫过女孩,如同看着一只碍事的蝼蚁。
村民们也一脸漠视,面色麻木,见怪不怪,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此事。
顾族长枯瘦的手指在乌木拐杖龙头处缓缓摩挲,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阴冷权威,穿透了人群的低语和风声:“族有族规,家有家法。淫妇私通,铁证如山,顾二癞子已画押认罪。沉塘,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容不得你这黄毛丫头置喙!”
他眼皮一抬,浑浊的眼珠射出寒光,“来人!把这妮子给我拉开!时辰到了,送这败坏门风的东西上路!”
两个精壮汉子应声而出,脸上带着一种讥讽的凶狠。他们像捉小鸡一样,轻易就攥住了小女孩细瘦的手臂,粗鲁地将她从猪笼上扯开。
女孩的哭喊瞬间变成了绝望的尖叫,双脚在泥地上蹬出凌乱的痕迹,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徒劳地扭动挣扎。
“不——!放开我!娘——!”她的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猪笼被那四个抬着的汉子重新抬起,绳索绷紧。
浑浊的塘水近在咫尺,水面倒映着围观村民或麻木、或兴奋、或躲闪的脸,也倒映着猪笼里妇人惨白如死的面容。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
就在猪笼即将被抛入深水的瞬间,一声炸雷般的断喝平地而起:
“住手——!”
这声音并不如何尖利,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硬生生劈开了塘边的喧嚣与哭嚎,震得所有人耳中嗡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人群猛地一静,所有的目光,惊疑、好奇、甚至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齐刷刷循声射来。
只见小径上大步走来两人。
当先一人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沉静,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煞气,目光扫过猪笼和哭嚎的小女孩时,锐利如刀,几乎要刺穿人心。
正是周朔。他身后的吴风,虽也穿着寻常布衣,但那紧绷的身形和鹰隼般警惕扫视四周的眼神,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剽悍。
顾族长那满是皱纹的老脸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尤其是周朔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和沾着泥土的布鞋,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爬上了嘴角。
他手中的乌木拐杖重重一顿,敲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带着一股倚老卖老的倨傲:“哼!哪里来的外乡后生?竟敢在我顾氏宗祠门前,管我顾氏的族务?看你年纪不大,莫要不知天高地厚,惹祸上身!速速离去,老夫可当没看见!”
周朔恍若未闻。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猪笼中那妇人身上,掠过那些刺目的新伤旧痕,最终停留在她褴褛衣衫下几道颜色异常鲜红、边缘甚至微微肿胀的鞭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