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大唐狄公案 101到110(第2页)

黑和尚道:“那天深更半夜,我帮人做完法事回去睡觉,忽然看见一个年轻少爷失魂落魄地奔跑。我一把将他拦腰抱住,见他穿一身锦缎,打扮阔绰,知道是富家子弟,能捞油水,想必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仓皇逃跑。我立刻把他打昏,一直驮到自己住的地方。”

陶甘警觉起来,笑道:“果然是块大肥肉,怎么没榨出油来?师父可探知他是谁家的公子,为什么逃出来?怕是做了什么不法之事吧。”

黑和尚凄惨一笑:“谁知这少爷嘴硬,不肯说身世,只求一死,还撞了几回墙,被我好不容易拉住,累得半死。稍不留神他就寻短见,我反倒成了牵连的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今反成了包袱压在背上,哪还指望榨出油水。”说罢连连叹气。

陶甘笑道:“这叫命里穷,拾到黄金也变铜。肥羊没吃成,倒沾了一身洗不掉的膻味。不瞒师父,我也撞见一条肥羊,只恨没师父这力气,不然今夜就能得三十两银子。”说着也长叹一声,起身要走。“陶大哥说什么?三十两银子?”黑和尚一把扯住陶甘的袍角不让他走。

陶甘拂袖拽襟,口中骂道:“师父好不懂礼数,怎么还拉住我?莫不是把我这干瘦老猴也当肥羊了?”

“陶大哥息怒,”黑和尚堆起笑脸央求,“您就说说如果有我这身材力气,怎么得三十两银子?”

冯掌柜也在一旁劝:“陶大哥何不成全他?你没他那力气,不如举荐黑和尚去,赚了银子分你几成。”

黑和尚又求:“行了春风哪能没夏雨?陶大哥成全我这一次,也是恩义一场,今后自有报答的日子。”

陶甘这才稍稍松口:“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当时只说需要一个壮实有力气的大汉,一夜的活,给三十两银子酬谢。我自知身形瘦小没力气,所以也没仔细问详情。”

“可记得是哪里要人?”黑和尚提醒道。

“只听中间人说是龙门酒店,我也不知那酒店在哪。”

“原来是龙门酒店!”冯掌柜叫道,“有这等好买卖,只恨我这身子不行,不然也求陶大哥成全。”

黑和尚笑道:“我还认识龙门酒店的鱼头掌柜呢!陶大哥,你领我去吧,得了银子分你一成。”

“三成。”陶甘认真地说。

“行,行,只怕要动武伤了筋骨。”黑和尚又犹豫了。

“中间人明说只出力气不用打斗,你放心,伤了筋骨我一分钱不要你的。”

两人欢天喜地出了恒泰庄,一路朝龙门酒店走去。黑和尚领着陶甘穿街过巷,来到一条僻静巷口,果然看见龙门酒店的青布招牌挂在门口。陶甘赶紧推门一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马荣和鱼头掌柜果然还在店里,堂内空无他人。

陶甘先打招呼:“呵呵,马大管家久违,这位壮士力气很大,不知你家主人可愿聘用?”

黑和尚见马荣气度不凡,先有三分敬畏,又听陶甘介绍,忙上前打躬作揖,满脸谄媚。

马荣心领神会,上下打量黑和尚,面露不屑:“这么个莽黑和尚,能有什么用?”

陶甘一笑:“他和石佛寺那口棺材有点关系,马大管家可别小看了。”

黑和尚这才觉得不对劲,心知不妙,转身就跑,不料陶甘从后面伸脚将他绊倒,跌得鼻青脸肿。马荣上前两拳,又一脚踩住他的头颅,顺手从腰间抽出麻绳将他捆结实。

“马荣弟,这黑和尚和毛福、毛禄兄弟很熟,可带回衙门细审,前几日他还劫持了一个年轻公子想勒索钱财。”

马荣伸拇指赞道:“陶甘哥旗开得胜,手段果然不凡,不知你怎么找到龙门酒店的?”

陶甘笑道:“是这黑和尚自己领我来的,我骗他这里有三十两银子的买卖,他果然上当。”

“果然是行家!”马荣咧嘴笑了。

陶甘接着说:“韩咏南不也被绑架过吗?这黑和尚恐怕是那一伙的。”

马荣揪住黑和尚的一片耳朵叱道:“你把那年轻公子劫到哪了?不说实话就割了这两片耳朵!”说着从马靴里抽出寒光闪闪的尖刀搁在他耳边。

黑和尚吓得浑身哆嗦,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像刚出笼的糍粑一样酥软倒地,连声求饶:“饶命!”

“你前头引路,现在就去你住的地方找那个被绑架的公子!”

马荣告辞鱼头掌柜,嘱咐别张扬此事,然后用绳子牵着黑和尚出了酒店,按他指的方向向西山走去。

不到半个时辰就上了西山山坡,那里有一片松林,不见日光,凉风习习,清香弥漫,山鸟啾啾,更显幽静。

陶甘问:“黑和尚,你住的地方到底在哪?有没有同伙?”

黑和尚战战兢兢地答:“不远了,就在西山背后的山坳里,只是个洞穴,没房子也没同伙。不瞒两位衙爷,我就独自住在洞里,向来不与人往来。”

翻过山脊,渐渐草木繁茂,乔木稀疏。黑和尚领头往草丛深处走,不一会儿果然看见山溪流出的地方有个黑幽幽的洞穴,洞口狭长,只能容一人侧身进出。

陶甘说:“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说着侧身进了洞穴,一会儿又探出头:“洞里果然有个后生在哭,没别人。”

马荣闻言牵着黑和尚走进洞。洞顶有一线缝隙透进日光,正照在一块平滑的石榻上,石榻铺着草席,捆着一个后生。这后生剃光了头,衣衫撕破,血肉模糊。

马荣上前解开后生的绑绳,只见他眉目清俊,一副斯文相貌,皮肉细嫩,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竟被这野和尚如此折磨。

陶甘问:“不知少相公叫什么名字,为何被藏在洞里受苦?”

后生流泪道:“小生被这蛮和尚绑到这里,像做贼一样每日潜伏,动不动就被打,不堪凌辱又求死不得,整日不敢大声哭,只能偷偷掉泪。今日遇两位恩公相救,望速速放我走吧。”

马荣道:“我们是衙门的公人,县令老爷正想叫你们去衙门走一趟呢。”

“不,不!”后生面露惧色,“恩公放我走吧,我不去衙门。”

陶甘劝道:“这黑和尚绑架了你,老爷要开堂审案治他的罪,少不得要你做证人,怎么能轻易走?”

后生低头叹息,不再作声,心酸处又泪如泉涌。

马荣将后生抱起来伏在黑和尚肩上,又用柳条抽了一下黑和尚的小腿,黑和尚哪敢违抗,驮着后生小心翼翼地出了洞口。

第五部湖滨案第十四章

午衙即将退堂时,马荣和陶甘押着黑和尚及那后生跪倒在公堂上。马荣将抓获黑和尚的经过详细禀报,狄公心中大喜,随即开始审问。

“你这后生,看模样不像和尚,为何剃了光头?先报上你的姓名、年龄和籍贯。”狄公问道。

“小生姓江名幼璧,十九岁,祖籍凤翔府,现迁居汉源,住在思贤坊后街。家父江文璋,曾任县学教授。”

狄公捻须沉吟,果然和之前的推测吻合。

“你父亲江文璋已来本县报案,说你三天前投南门湖自尽了,为何又和这野和尚躲在山洞里?快把详情招来。”

江幼璧叩了个头,说道:“小生原本真的想寻死,在湖边先散开头发,又把系腰的黑丝绦扔进湖里,想着死后尸身沉入湖底。谁知临死前又犹豫了,想到老父亲的晚年和江家香火,心中不忍,双腿便不由自主地胡乱奔跑。记得跑过石佛寺围墙时,被这和尚一拳打昏驮走,醒来时已躺在山洞的石榻上,四肢被绳索绑紧。”

狄公频频点头,又问:“不知新婚之夜你是如何逃出洞房的?”

“回老爷,婚宴前是小生监修洞房,记得木匠钉天顶板时故意留了两扇活板没钉,说遇不测时可藏物躲人。那晚我正是掀开活板,揭了几排瓦片爬出屋子,怕人发现又恢复原状,没露痕迹。”

狄公又问:“江秀才在山洞这三天是怎么过的?”

江幼璧一阵酸楚,流下眼泪:“这和尚天天胁迫我,想讹我父亲钱财,无奈我执意不从,几次寻死都被他拦下,还命我拾柴做饭,剃光我头发充作小和尚迷惑人。那日我砍了两捆柴下山,忽然挂念家中,便悄悄溜回家,从后菜园翻墙而入,菜园正对着我房间,谁知竟看见‘阎君’带着鬼差在房里守着。我疑心眼花又不敢细看,以为是来抓我的,吓得赶紧逃回山中,街上竟没人认出我。我思来想去,不如遁入空门做和尚,也好撇下烦恼。

“和尚见我回来神色异样,又把我捆起来毒打,我熬不住晕了过去,夜夜做噩梦,日日受惊,早已不成人形。即便老爷今日放我回去,我也没脸见父母了。”说罢一阵哽咽,竟晕了过去。

狄公吩咐给江幼璧换上干净衣鞋,并请医救治,等他醒来再问一句话就送回家。两名番役架着江幼璧下堂。

狄公回头问黑和尚有无申辩,黑和尚知道无法抵赖,口称服罪:“只是这秀才吃了我三日口粮,虽挨了些打也算不得什么,我俩原无恩怨,讹钱的事既没凭证也没行动,到了大堂才知是江文璋的公子,正懊悔呢,望老爷开恩。”

狄公说:“绑架的事暂且不问,本县只想问你遇见毛禄的前后详情,须如实招来,如有虚言,仔细受刑。”

黑和尚连连应是,招供道:“那天半夜我从石佛寺路过,忽见一条黑影闪进山道边的松林,疑心是贼便尾随想分财,隐约见那人在树后挖土,月光下看清是毛禄。我猜他半夜埋东西必有猫腻,想上前讹诈,又见他手持利斧不敢造次,便躲在一旁偷看。

“毛禄挖了个浅坑,把斧子和木箱埋进去又填了土,刚转出林子我就迎上去问埋了什么,他说是旧家什不值钱。我见他袖里塞满铜钱眼馋,又问钱哪来的,他说撬了新停的棺木,因黑灯瞎火听见人声不敢多拿,地上撒了很多钱。他走后我挖开坑,果然是斧子和木工箱,箱里没钱,便草草掩上跑去石佛寺。

“我在寺外张望后潜入,殿内果然有口新棺却钉得严实,没被撬痕迹,地上也没散钱,才知被毛禄骗了。听恒泰庄冯掌柜说毛禄去了泾北县橡树滩,日后撞见定不轻饶。小僧句句属实,任凭查访,如有假话甘受重罚。”

狄公命黑和尚画押后押入大牢。不久番役禀报江秀才服药醒来,在堂下等候。狄公传见,江秀才已换上青布夹袍,虽面容憔悴仍有读书人的风范。

“江幼璧,你新婚夜的行为荒唐愚蠢,违反条例,本应罚三十大板。但念你天性孝顺、心存善根,又受和尚折磨,姑且宽恕。你父亲正悲痛欲绝,又被岳父刘飞波告到县衙陷入官司,焦虑万分。那日你逃回家,后菜园窗口看到的‘阎君’正是本县,当时在现场查勘,只见你黑影一闪逃走。告诉你,你娘子刘月娥的尸身失踪了,衙门正在寻找,找到后再厚葬,你须捧牌位,不可再逃。”

江幼璧听闻月娥尸身失踪,猛地一惊,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本县还有一问,除了你父亲,谁还知道你雅号‘绿筠楼主’?”

“恐怕只有爱妻月娥一人,我给她的诗赋都用这个名号。”

狄公赞许点头:“江秀才,黑和尚已入狱,不日便判,你此刻可以回家了。”

江秀才称谢叩首退下。狄公拍惊堂木吩咐退堂。

回到内衙书斋,狄公对陶甘微笑:“陶甘,你旗开得胜,手段果然厉害。至此,刘飞波与江文璋的官司差不多解开了,只是刘月娥尸身未寻到,找到后便当堂宣判江文璋无罪。”

洪参军道:“只需抓获毛禄,就能追出月娥尸身,毛福定是毛禄所杀,为了钱财竟下杀手,太凶残。”

狄公摇头,双眉紧锁:“这事恐有周折。毛禄杀毛福的地方离石佛寺不远,黑和尚见他在黑松林掩埋凶器和木箱便是证据。毛禄背毛福尸身进石佛寺时,殿内正好停了口新棺,他有工具撬开棺盖不难,按常理只需把毛福尸身放在月娥尸身上钉好棺盖即可,神不知鬼不觉,为何他要费力挪走女尸再装入毛福?这不合常理,挟着女尸更容易暴露,比处理男尸更麻烦。”

陶甘捻着脸上三根毛,眼珠一转,轻声道:“会不会毛禄来之前,已有人盗走女尸?若真如此,盗尸者必心怀鬼胎,还千方百计阻止验尸,那月娥之死就另有隐情了,总不会死去的新娘自己从棺里爬出来。”

突然,狄公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陶甘,刘月娥正是自己从棺里爬出来的,她根本没死!”

洪参军三人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洪参军说,“华大夫已经诊断过了,稳婆也仔细擦拭过尸身,怎么会有假?尸体入殓在棺材里都超过半天了,怎么可能活过来,自己爬出棺材?”

狄公有些激动,抢着说:“仵作说的很有道理,这类死状大多是长时间昏厥不醒,脉搏微弱,脸色像死灰一样。过几个时辰后,依旧可能活过来。要知道月娥到底是身体强壮的年轻女子,一时假死,应当是实情。仵作说医案上不缺这样的先例。”

乔泰说:“脉搏都没了,又被钉进棺材里,半天出不来,憋也憋死了,怎么会活过来?”

狄公解释说:“我仔细看过那具棺材,大多是薄木板锯成的,有很多裂缝。当时入殓匆忙,就抬到石佛寺停放了。华大夫未必诊断准确,既然是假死,当然不容易判断出来。”

陶甘说:“即便像老爷说的那样,月娥半夜醒来,大病一场,也已是垂危的身体,怎么有力气挣开棺盖爬出来?”

狄公笑着说:“事物有偶然性,事情也有巧合。毛禄驮着毛福的尸体进入石佛寺时,忽然听到棺材里有动静,刘月娥正在呻吟呼救。”

“听到棺材里有声音,毛禄难道不会吓得半死,怎么还敢开棺查看?”陶甘又争辩道。

“恐怕是毛禄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于是斗胆打开棺材,私下有所图谋。这类泼皮无赖,胆子本来就不小,见到有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

洪参军又插话:“如果这样推测,毛禄开棺后看到刘月娥醒来,不正好可以带她回家吗?无论是江家还是刘家,都会酬谢他一笔不小的钱财,远远超过毛福那点木匠工钱。”

狄公说:“洪亮,你难道忘了,当时毛禄正带着毛福的尸体。月娥又看到毛禄身上有血迹,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因如此,毛禄不敢轻易带月娥回家,一定是挟持她在外面躲藏避风,等棺材入土后再做打算,多半是要把她拐卖到其他州县的场所。”

“那么,这两天他们又会躲在哪里呢?”洪参军问。

狄公说:“那天在龙门酒店,我听到一个乞丐嘲笑毛禄时曾提到有一个女子跟着他,大概是在鱼市后面的一个地方。乔泰,你立刻去那个地方把鸨母叫来衙门询问,一定可以问出刘月娥的下落。”

狄公又反复思索杏花的事情,一时心绪不宁,难以理清头绪。

马荣来报告,他已经把江幼璧护送回江家。江老夫子看见儿子死而复生,仿佛从西天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鼻涕眼泪哭作一团,全家欢喜自不必说。

狄公说:“更让人高兴的事还有呢,何止是江秀才一人死而复生,从西天回来。现在我们已经断定刘月娥也没有死,只是被毛禄挟持藏匿起来了。哪一天抓住毛禄,追回刘月娥,江家还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夫妻两个都从阴曹地府经历了一番回来,也是人间罕见的奇闻了。”

正说话时,乔泰带着鸨母来到内衙禀报狄公。鸨母看见狄公,赶紧道了万福,磕头说:“这位衙爷催着我赶路,连件衣服都来不及换,让大老爷看到我这副丑样子,不要见笑。”

狄公严肃地说:“毛禄带来的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现在还在你那里吗?”

鸨母一听,吓得双膝跪地,磕头说:“早知道毛禄这个坏东西会连累我。大老爷明断,我这身子怎么挡得住毛禄那样的恶汉?”

狄公恼怒地说:“本县只问你那个女子是谁,现在躲在哪里,不要枝枝蔓蔓,啰啰唆唆说不清楚。”

“那个女子的姓名我真的不知道。”老鸨哭丧着脸说,“毛禄半夜三更带她来我这里。老天爷知道,这女子一脸病容,非常凄惨,被毛禄这个坏东西又吼又打,只是浑身哆嗦,不敢说话。我上前劝了几句,毛禄就说,先在这里借宿一晚,明天再来带她。我赶紧煮了两个鸡蛋,放了红糖,让她吃了补补身子,又劝慰了半天,她才睡去。

“谁知第二天一早,那女子竟然来了力气,又踢门又叫喊,大骂毛禄拐卖良家妇女。毛禄来的时候,又是一顿踢打,她才算服帖了,乖乖跟着毛禄走了,没说去哪里。我这里句句是实,如果有半点隐瞒,打死我这个老奴才,我也不喊冤,只恨毛禄这个贼害我。”

狄公说:“现在你先回家去,如果衙门查出你说谎,立刻查封你的地方,把你送到虞候那里服役。”

鸨母又不停地磕头,像老鼠一样窜走了。

狄公问亲随手下:“刘月娥果然没有死,只是被毛禄劫持走了。从现在几方面的供词判断,毛禄一定是带着刘月娥去了橡树滩。你们当中有人认识或者去过那个地方吗?”

乔泰、马荣都摇头。陶甘说:“我虽然没去过橡树滩,但听过不少那里的传闻。橡树滩是邻县的一处湖荡,靠近我们汉源,湖中有很多芦苇,水道河汊不计其数,历来是强人水贼出没的地方。官府一向没有办法,进剿不了。听说现在那里聚集了四百多人,拦劫过往船只客商,抢夺财物,风高放火,月黑杀人。那边官府也只是充耳不闻,一味推诿,苟且偷安。”

狄公皱着眉说:“清平世界,怎么能容忍这群盗贼横行无忌?橡树滩地势复杂,水道纵横,固然有很多不便,但官府怎么能不想办法,束手无策,任凭他们扰乱地方,杀戮无辜?现在毛禄这个家伙杀人劫物,又挟持了一个良家女子逃到那里,我们汉源县怎么能不闻不问,任他逍遥法外?不知道乔泰、马荣两位有什么好计策?”

马荣说:“这群匪盗,虽然依仗地理优势为非作歹,残害百姓,来去无踪,神出鬼没,但我和乔泰哥可以乔装潜入那里,假装成强人,和他们周旋,窥伺良机,与官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他们。我从小生长在水乡泽国,擅长水性,想到那里不会很快暴露行踪。除了抓获毛禄归案,也可以为地方立一大功,让百姓能够安心渔樵耕钓,长久享受太平。”

乔泰也拍手称好,又说:“事不宜迟,马上行动,才能奏效。”

狄公欣然同意:“我这就写信给邻县县令,你们两个先去那里联络准备,再进行潜伏。邻县看到我的书信,一定会协力配合,这件事才有希望成功。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谨慎,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因为小处不忍而坏了大事,耽误全局。”

第五部湖滨案第十五章

乔泰、马荣离开后,狄公对洪亮和陶甘说:“我们也不能在衙门里干等他们的好消息。刚才我反复琢磨了刘飞波、韩咏南的嫌疑和杏花的死因,现在得趁早动手,先把刘飞波抓起来。”

洪参军惊讶地说:“这做法恐怕不聪明,我们还没拿到刘飞波的罪证。一旦抓错再放了,岂不是很尴尬?”

狄公说:“抓刘飞波是依据反坐法。他诬告江文璋父子的情况不属实,按照律法要反坐治罪,他怎么能反驳?”

洪参军只好签发令签,用朱笔圈画后,传命番役执行。

狄公又说:“万一帆在公堂上作伪证,也按律法拘捕。赶紧签发令签,把这两个犯人抓来,用带遮帘的小轿悄悄载到衙门,不让外人知道。两人也不能见面、互通消息,关押在不同的牢房。晚衙升堂时,应该能问出不少线索。”

洪参军面露难色,忧心忡忡地告辞狄公,然后和陶甘去拘捕刘飞波,另外派缉捕去拘捕万一帆。

走出内衙后,陶甘悄悄对洪参军说:“洪参军,老爷这一举动就像上赌桌决定全盘胜负,必须有果断的心。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边走边看,或许能探清真相。俗话说,世事如重重叠叠的山,人心似曲曲弯弯的水。迈出一小步,大胆走下去,自然能看破是非,推倒阻碍,切中要害。”

洪参军略有所悟,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狄公独自拿出那幅棋谱残局摊在书案上细细琢磨,又从柜子里拿出两盒棋子,按照棋谱摆上黑子和白子。他深信杏花的死,秘密一定藏在这棋局里,不然她临死时为什么死死攥着棋谱不放手呢?要破解杏花的案子,必须先解开这局残棋。

然而这残局是七十年前韩咏南的曾祖留下的,许多下棋高手都没能解开其中的玄机。杏花不擅长下棋,藏这棋谱有什么用呢?难道这残局和下棋无关,而是一句哑谜、一则猜字谜题?或许这图案像阴阳八卦一样,暗藏奥妙。

他按常规试着走黑子,大约走了十多步就陷入死路;又改先走白子,走着走着,就出现了铁桶合围的态势,黑子完全没有活路。狄公心中暗喜,觉得这棋局并非十分难解,却又忽然觉得太偏心白子,完全不顾黑子的生路,这恐怕是一厢情愿。于是他推倒棋局,打算重新再来。

另一边,洪亮和陶甘率领八名衙役直奔刘飞波的宅院。刘府的奴仆见官府来人抓人,知道情况不妙,一个个都躲闪藏匿起来。陶甘眼尖,拦住一个老管家问话。

“我们是衙门当差的,奉县令老爷之命传刘飞波先生去衙门问话。”

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衙爷放过我吧!家里刘老爷正在后花园假山后面看书呢,麻烦两位衙爷自己去请,不然我们做下人的死无葬身之地啊!”说话间几乎要哭出来。

陶甘放了老管家,带着衙役穿过走廊厅堂,直奔后花园。刚到垂花门边,正好撞见一个丫鬟出来,陶甘急忙问:“刘先生是不是在花园里?”

丫鬟点了点头,吓得抱头逃窜。

洪参军抢先进入后花园,沿着花径摸到假山后面,拨开芭蕉叶,果然看到一张花藤靠椅和旁边的三脚小桌,但没有刘飞波的影子。正犹豫时,陶甘带着衙役赶来,洪参军急忙说:“快去书斋,刘飞波不在花园里!”

陶甘说:“怕是刘飞波早就得到密信,先一步逃走了。”

“书斋找过了吗?”洪参军气急败坏地说,“他平日只待在这两个地方,现在后花园没人,想必在书斋里。”

陶甘命令衙役守住各处门户,如有逃跑的立刻抓获,然后和洪参军一起奔向书斋。

书斋果然锁着,管家早就躲起来了。陶甘不慌不忙从腰带里抽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拧了几下,打开了铁锁。推开门一看,房内一片狼藉,书籍卷轴散落一地,抽屉柜橱都敞开着,银柜的铁门也虚掩着,拉开一看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