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大唐狄公案 81到90(第2页)

吴峰说:“好!我这就回去画!”说完转身就走。方正拉住他的手说:“吴峰,狄老爷为你洗刷了冤屈,你应该先去见见老爷,道声谢再走啊!”

吴峰哪里肯听,只说“改日再当面道谢”,就急忙离开了。

狄公在内衙书斋默默吃完便饭,手捧茶盅对洪参军说:“你去把乔泰、马荣和陶甘一起叫来,我要给你们剖析丁虎国丧命等案情。”

四位亲随干办都来了,狄公背靠椅背,先简略讲述了他密审丁禕的事。

陶甘听了连连摇头,感叹道:“老爷,这么离奇复杂的案子,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幸亏老爷善于观察、抽丝剥茧、明察秋毫,才有了今天的公正判决。”

狄公说:“乍一看好像毫无头绪,其实不是。只是因为当地的背景情况和真正的罪案纠缠在一起,才让我们虚实难辨,如坠迷雾。现在真相大白,虚实就一目了然了。我们面前其实有三个案子:第一,丁虎国遇刺;第二,倪家遗产纷争;第三,白兰失踪。其他的如钱牟在兰坊称霸、倪琦阴谋造反以及潘县令在城外丧命等,都应看作当地背景情况,和这三个案子没太大关联。”

洪参军问:“丁虎国一案,起初所有迹象都表明吴峰是凶手,但老爷没有立刻抓他,为什么呢?”“丁禕第一次和我们见面时,行为就很可疑。我向他表明身份后,他一开始惊恐万分。我想,丁禕可能也听说过我断案的一些名声,心里害怕,一时想打消毒死父亲、嫁祸给别人的念头。但转念又觉得自己的阴谋天衣无缝,机不可失,不妨试试,所以邀请我和马荣去茶肆,编造了吴峰蓄意加害丁虎国的故事。”

马荣生气地说:“丁禕那家伙说得绘声绘色,把我都骗了。”

狄公微微一笑:“后来丁虎国被杀,丁禕却一无所知。今天在堂上我又试探他,突然拿出狼毫笔,把笔管开口对着他的脸。如果丁禕动过这支笔,知道里面有暗器,肯定会露出破绽。

“丁虎国不是死于果脯之毒,而是死于毒刃,丁禕肯定和我们一样困惑。一开始,他肯定绞尽脑汁想弄明白:他的情妇王月花有没有插手?会不会有人知道他想杀父,就先下手了,然后找他讨赏?丁禕想了很久,决定按原计划行事,让吴峰当替罪羊。一旦官府定了吴峰的罪,他就不用担心真正的凶手来恐吓或敲诈他了。于是他来县衙告吴峰,以为自己编排的谎言天衣无缝,却不知只要弄虚作假、诬陷无辜,就必然漏洞百出。”

陶甘插话说:“老爷,我可没想到这么多,只觉得吴峰作案的话,装有毒蜜枣的纸盒就是铁证。”

狄公说:“正因为这个罪证太明显,才让人怀疑。而且这和吴峰的性格也不符,所以我知道其中有诈。我对吴峰没什么好感,但他是个有才的人。这类人通常不拘小节、风流倜傥,对日常琐事马虎,但遇到大事会全神贯注。如果吴峰真的想毒害某人,不会用画画的藤黄颜料,也不会在纸盒上留下印记。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会疏忽留下把柄呢?”

陶甘点头,又说:“我在盒子里放了九枚无毒蜜枣,吴峰吃了一个还想再吃,我就确定他无罪了。”

狄公说:“对!我们接着说。丁禕报案后,为了比较两人的品性,我去见了吴峰。一见面就知道他不像预谋杀人的人,丁禕说他因世仇杀人更是无稽之谈。我猜是第三者作案。丁虎国罪恶滔天,结怨很多,某个仇家杀了他也不奇怪。丁禕就是想借此嫁祸给吴峰。一开始我以为丁禕诬告吴峰是因为争风吃醋。吴峰画中反复出现一个女子肖像,丁禕又给一个女子写情书赠诗,我以为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子。我们在死者抽屉里发现有毒的果脯,丁禕陷害吴峰就更明显了。当然,一个人不会为了除掉情敌就拿父亲的性命开玩笑,丁禕肯定事先安排好了,让他父亲在吃蜜枣前发现有毒。”

洪参军插话说:“原来老爷排除吴峰是因为这个!”

狄公说:“我觉得丁禕存心陷害别人,可见他品行不端。后来发现他和吴峰不是情敌,那他为什么一定要诬陷吴峰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杀了父亲,想让吴峰顶罪。我猜丁禕的杀人工具可能有两个:一是小匕首,已经奏效了,但怎么用的还不知道;二是有毒的果脯,万一笔管里的机关失灵,丁虎国吃了蜜枣也会死。但丁禕为什么杀父呢?和他的情妇有关吗?为此,我第二次派黑兰去丁宅打探。”

狄公停顿了一下,喝了几口茶,又说:“但我被一个反常现象困扰:既然丁禕费尽心机把投毒的罪名引向吴峰,为什么不在暗器上做手脚,让矛头也指向吴峰呢?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于是又回到最初的想法,即丁虎国是被一个不知名的第三者所杀,而这恰好和丁禕毒死父亲的图谋巧合了。我通常不信巧合,但这次不得不信。”

乔泰说:“老爷说过丁虎国结怨多,所以倪寿乾为八百将士报仇杀了他,有这样的巧合也不意外。”

狄公点点头,接着说:“丁虎国是被第三者所杀,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至少我消除了对丁禕和吴峰的怀疑。后来我发现了丁禕存心杀父的动机,至此,丁虎国命案中与丁禕有关的部分总算弄清楚了。”

洪参军接过话头:“老爷曾说‘丁将军之案我心中已有一半数了’,原来就是指这个。从黑兰口中得知,丁虎国的四夫人王月花年轻貌美,丁禕则风流好色,却又整日守在家中不出门。他所作的艳诗中不但有‘无章典,忘纲常’这样的自白,更有‘月花心肝’四字作为铁证,老爷因此知道丁禕与王月花有不正当关系。为了能长久在一起,丁禕才起了杀父之心。”

狄公说:“正是如此!这个案子的另一半,也就是真正的作案人是谁,如果倪寿乾不把他的书斋名刻在笔管上,恐怕我这辈子都查不出来。丁虎国的书房关门落锁,凶手无法进出,所以他一定是被某种机关暗器所伤。但这暗器原本藏在笔管里,我之前却毫不知情。倪寿乾聪明绝顶,我实在比不上他。匕首射出笔管后,弹簧就松开紧贴在管壁内,即使往里面仔细看,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我去深山拜访鹤衣先生,得知‘宁馨簃’是倪寿乾的书斋名,忽然想起丁虎国死前用的狼毫笔管上也刻着这个名字,又联想到陶甘说的吹管,心里一动——空心笔管不也可以用于类似的目的吗?再回忆起丁虎国书案上的蜡台位置移动过,才推断出丁虎国把右首的蜡台移近,想烧掉笔端的飞毛时,笔管受热,管内松香之类的凝固物熔化,弹簧张开,匕首飞出,丁虎国就这么送了命。”

乔泰问:“如果丁禕不知羞耻,不去自行了断,那该怎么办?”

狄公说:“那我就把这对男女拿到堂上审问,再治他们的罪也不迟。”

狄公捋了捋长须,环视四位助手,见大家都没说话,又说:“现在,我再给你们讲讲第二个案子,也就是倪寿乾的遗嘱案。”

四位亲随干办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墙上的画轴。

狄公说:“原本藏在画轴夹层里的遗文,是倪寿乾为了转移倪琦的视线而留下的。倪琦发现后,没有毁掉画轴,而是用偷梁换柱的方法,把自己编造的假遗嘱插入画轴夹层,重新裱糊后交还给倪夫人。他万万没想到,找到真正遗嘱的线索,竟然隐藏在这幅风景画的画面上!”

狄公站起来走向画轴,四位亲随干办一起离座站在他身后。

狄公说:“我早就觉得这幅画和倪寿乾的迷宫有某种关联,我亲自去探访迷宫,目的就在于此。”

陶甘连忙问:“老爷,您说二者有关联,怎么看出来的?”

狄公回答:“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倪寿乾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保存下来的东西就是这两样——他想方设法不让画轴在他死后被毁掉,又严令倪琦不得改动迷宫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这中间怎么会没有原因呢?

“起初我以为这幅画是倪寿乾东郊别业的密图,从图中可以找到别院里藏真正遗嘱的地方,但到了别院一看,却没发现一处和画中相似的地方。直到昨天夜里,我才悟出其中的奥秘!”

四位亲随干办都没说话,只等狄公揭开谜底。

狄公说:“乍看画中山环水绕,白云飘拂,房屋错落,曲径通幽。但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画面上有一些怪异之处。你们看,画中有若干房屋,星罗棋布地分布在连绵的山峦之间,屋前都有山道相通,只有右上角这座高亭例外,它立在山泉一侧,没有路可以到达。我觉得这座高亭与众不同,其中一定有蹊跷。

“你们再看画中的树木,也有奇特之处,不知道你们四个能不能看出来。”

陶甘和洪参军凑近反复看了半天,只好摇头表示看不出来。乔泰和马荣自知看不出来,只向狄公投去赞赏的目光。

狄公说:“画中大小房屋都被树丛包围,不难看出,这些树木大多画得十分杂乱,只有十几棵松树画得一丝不苟,每棵都清晰地呈现在画面上。你们仔细看,这些松树是按数量多少依次排列的:山顶山道开始处有两棵,近五棵。我认为这十四棵松树其实是进入迷宫的路标,山顶上的两棵就是我们在迷宫入口处见到的那一对古松。”

陶甘说:“这样看来,这幅画就是进入迷宫的指南,有了它,就能轻松到达倪寿乾建在迷宫里的小屋或小亭。”

狄公摇头说:“不是这样,并不完全是。没错,这幅画指出了通往迷宫中一座亭榭的路。倪寿乾生前几乎每天都要进一次迷宫,显然迷宫中有一座亭阁供他读书作画,画中的高亭就代表迷宫中的亭阁,你说的也没错。但只沿着迷宫中的曲径走就能到达这座亭阁,这就错了!要知道,倪寿乾在迷宫中的书斋其实是他存放重要文书、契约、单据、信件等的密室,如果有见识有胆量的人沿着曲径就能到达这里,倪寿乾是绝不会把秘密藏在这里的。

“现在我问你,倪寿乾为什么在画中让山道在中段向北急拐?又为什么把下半段山道用山泉来标注?”

陶甘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故意迷惑人,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是!倪寿乾在拐弯处标注四棵松树是煞费苦心的,不可忽视。从这里开始,山道隐藏起来,清泉飞流而下。而且,飞泉之上架有一座小桥,这就格外表明此处是重要的转折点。我认为,进入迷宫的人在这里必须离开常规路径,进入通向亭阁的捷径,这座亭阁并不在常规路径旁边,而是隐藏在迷宫深处的某个地方。”

陶甘说:“好一座密室!如果不知道捷径,一个人在迷宫里跑断腿也找不到这座亭阁,但倪寿乾或其他知道捷径的人,也许很快就能到达。”

狄公说:“有道理!倪寿乾每天都要进迷宫,怎么会绕着复杂的小道走来走去呢?所以我断定迷宫中一定有捷径。

“我们再沿着画中的山道从上往下看!”

狄公用食指指着山顶的小屋,小屋两旁各有一棵松树。

“这里是迷宫入口。我们沿着石级下山道往下看,第一个三岔路口没有特别的含义,向左向右都没关系。第二个三岔路口左首路边有三棵松树,这表明在迷宫中我们必须靠左走。再往下是山泉,这告诉我们在这里必须离开常规路径,这里有四棵松树作为标志。我认为,就像画中所示,我们必须从中间两棵松树之间寻找捷径。沿着捷径再往前走,就会看到五棵松树,一边三棵,一边两棵,倪寿乾的秘密书斋一定就在这里!”

说到这里,狄公把食指移到画轴右上方的高亭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回到书案后坐下。

狄公又说:“如果我的估算没错,我们就能在迷宫的亭阁里找到倪寿乾的公文、契约、单据、信件等密件,他那真正的遗嘱肯定也在里面。”

马荣说:“对于这个,我不完全不信,但也不能全信,不过我随时准备去迷宫里试试。但我们还有白兰失踪的案子,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狄公听了双眉紧锁,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这个案子实在让人头疼!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不知道白兰到底在哪里。方正是个正派本分的人,我很喜欢他。大唐有像他这样的好百姓,何愁国家不兴盛?如今找不到他长女的下落,我心里又多了一份忧愁。”

狄公伸手抹了把脸,继续说:“今天晚餐后,我们再在这里好好商议一下寻访白兰的计策。现在倪琦谋反一案即将结案,不久我们就可以全力调查这个案子了。

“现在我们就去迷宫,看看我刚才说的迷宫中有捷径的推论对不对。如果我们能在迷宫中找到倪寿乾的遗嘱,就可以把它附在倪琦谋反一案的呈文里,这样户部没收倪家财产时,就会把倪珊应得的那一份留下。

“乔泰,你今天下午的任务是调兵遣将,以防胡兵今夜偷袭城池。洪参军、马荣和陶甘跟我一起去迷宫一趟。”

第四部迷宫案第二十三章

半个时辰后,狄公一行人来到倪寿乾的东郊别院,只见衙卒们成群结队,有的在清理道路,有的在清点家具,有的在巡逻后园,一片忙碌景象。

狄公站在大院中,前方就是石门,进入石门就能到达迷宫。他对洪亮、马荣、陶甘和众衙卒说:“进入迷宫后,估计走不了多远就能到亭阁,但到底怎样还不清楚。所以我们每向前走两丈,就留一名衙卒,让前后的衙卒能相互呼应。这样万一有情况,我们才能进退自如!”他又对马荣说:“你拿一杆长枪在前面开路,我虽然不信迷宫里有陷阱,但这里荒芜多年,说不定有猛兽蛇蜥出没,还是小心为好。”

一行人走过石门,进入迷宫。迷宫里十分昏暗,腐枝败叶散发出阵阵臭气。宫道虽窄,却能容两人并行。道旁树木茂密,巨石成排,像两堵厚墙,只是没看到松树。两排树木的枝叶在头顶交织,还有串串萝藤,有的盘绕在树上,有的悬挂下来,狄公和马荣不时需要低头俯身才能通过。树干上长满了巨大的菌类,马荣用枪尖挑了一只,一团散发臭气的白色粉末立刻飞扬起来。

狄公喊道:“马荣,小心有毒!”

在第一个左拐弯处,狄公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长在一起的三棵古松,微微一笑说:“这是第一个路标。”

突然,马荣叫道:“老爷当心!”

狄公闻声跳到路边,刚一躲开,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就“啪”地掉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只见蜘蛛浑身长着黄毛,眼中闪着可怕的蓝光。马荣没等它爬走,就用枪尖将它刺穿。

宫道似乎继续向前延伸,但走了几丈后,又突然向右急转弯。

一行人沿宫道再往前走了约十丈,狄公让马荣停下:“停!前面是第二个路标。”顺着狄公指的方向,四棵苍劲的松树并排而立。

狄公说:“我们得在这里离开宫道,走捷径。马荣,你在第二和第三棵松树之间仔细找找!”

马荣用长枪在浓枝密叶中一拨动,吓得连退数步,还猛地把狄公向后推了一把。只见一条三尺长的赤色蝰蛇正从腐叶上爬过,眨眼间钻进了树根处的洞里。

马荣自我解嘲道:“倪寿乾的风景画上怎么没画这条毒蛇?”

狄公说:“出发前我让你穿长筒猎靴,就是为了这个。你再仔细找找!”

马荣蹲在枝叶下定睛一看,起身说:“这里确实有一条小径,只是太窄,一个人都难走。这样,我先过去,把树枝分开,你们再过来。”说着,马荣就钻进了密密的枝叶中。狄公裹紧衣袍,和洪参军、陶甘随后跟上。众衙卒不明所以,都盯着方缉捕。方正拔出腰间短剑,命令衙卒:“如果有猛兽出洞伤人,你们要奋勇当先,围歼它们,别让它们跑了!”

小径只有几丈长,不一会儿,狄公一行又回到了宫道,看到左右各有一个急弯,便先向左走去。到了拐弯处,只见一条又长又直的宫道展现在眼前。狄公摇头说:“既然是捷径,不会这么长,得去相反方向找找。”于是返回原处,再向右走,到拐弯处,果然看到一条丈余长的通道。狄公高兴地说:“这里就是!”他指着左右两边,只见五棵松树分立路边,一边三棵,一边两棵。

狄公说:“根据画轴所示,亭阁一定离这里不远。我觉得这边一对松树之间可能有小径,对面三棵是陪衬。”

马荣性子急,大步向两树之间的杂草丛中走去。谁知没走三步就大骂起来——他的双脚陷进了泥沼里,好不容易才拔出腿,恼怒地说:“前面是一潭死水!”

狄公皱起眉头:“真奇怪!从进迷宫到这里,一切都和画中吻合,怎么到这里就没路了?马荣,你再好好找找,池塘边一定有路径!”

方正示意一下,众衙卒拔剑砍伐池边的杂草荆棘。片刻后,小池的轮廓显露出来,马荣陷脚的地方水泡直冒。

狄公伏在垂枝下一看,急忙缩身——一颗奇形怪状的脑袋正慢慢从水中探出,一对黄眼睛直盯着来人。

马荣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急忙举枪要刺,狄公连忙按住他的胳膊。

一只大蝾螈慢慢露出水面,体长足有五尺,看起来令人害怕。它爬到岸边,钻进了水草中。

众人都很惊讶。马荣说:“我一个人面对五六个强人都不怕,但见到这种水怪,还真有点胆寒。”狄公却在一旁高兴地说:“以前读古籍,只知道蝾螈的名字,没见过实物,今天有幸第一次见到,也算长见识了。”

狄公扫视池边,只见污泥水草,又仔细看池面,对马荣说:“你看见前面水下隐隐有块石头吗?想必是过河的第一块踏脚石,我们上去看看!”

马荣把长袍塞在腰间,一步跨到石上,用长枪在周围水中试探,高兴地说:“左前方还有一块!”

马荣分开垂枝,跨上第二块石头。狄公等人也把衣袍塞在腰间,紧随其后。突然,马荣停下脚步,险些把狄公撞进水里。他指着一根断枝,低声对狄公说:“老爷,这树枝是被人折断的,你看枝叶还没枯黄,说明这人过池就在昨天。他在石上滑倒,急忙伸手抓树枝稳住身子,所以把枝条折断了。”

狄公点头,也轻声说:“或许这人还在附近,我们要小心,以防他突然袭击。”他又把这话悄悄传给身后的洪参军、陶甘和方正等人。

马荣喃喃道:“只要是人,我就不怕他!”说着又持枪向前走去。

水池虽不大,但狄公一行不熟悉路径,走一步找一块石头,好不容易才到达彼岸。

狄公和马荣蹲下,拨开垂枝,只见前面有一片空地,中央一棵大杉树下有一座石亭,窗户紧闭,大门半开半掩,门上方一块绿底金字的小匾额上,“宁馨轩”三个字清晰可见。

狄公见众衙卒都过了水池,大声命令:“快把这亭子团团围住!”

狄公冲向亭阁,一脚踢开大门,两只蝙蝠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狄公转身摇头道:“亭里没人!方缉捕,你带衙卒去亭外四周搜查!”

吩咐完,狄公再次走进亭阁,马荣等三位亲随紧随其后。进亭后,马荣打开窗户,只见中央有张石桌,后墙前有张石凳,上面都积了厚厚一层灰。石桌上有个一尺见方的玉匣,狄公衣袖拂去匣盖尘土,露出云龙雕花图案,十分精致。他轻轻揭开匣盖,取出一个黄布小包:“这就是倪寿乾的遗嘱了!”

狄公慢慢打开布包,展开文卷高声念道:

**遗嘱**

春华秋实,古今同理。人至暮年,当回首往事:一生劳碌,功过几何?我深夜自省,虽才学有限(绠短汲深),却上不辱君,下不负民,为国家振兴已尽绵薄。不料忙碌中顾此失彼,对亲生骨肉家教松懈,致使祸起萧墙,长子倪琦终成贪婪之徒(饕餮)。

倪琦心存邪念,欲壑难填。我在世一日,他便不敢胡作非为;但若我离世,他必惹是生非、犯上作乱。若倪琦死于牢狱或法场,倪家香火断绝,列祖列宗必九泉垂泪。自古“三不孝”中无后为大,为续倪门香火,我续弦梅氏。幸甚倪门未绝,婚后不足一年得子,取名倪珊。珊儿聪慧,我疼爱之余悉心庇护,望他成龙耀祖。然若家产由二子平分,珊儿性命难保,故临终病榻留虚假遗言,真实遗嘱书于此卷:若倪琦悔改从善,二人各分一半;若怙恶不悛,则全部家产归倪珊。

我同时将另一纸遗嘱藏于画轴夹层,故意让倪琦发现。他若遵嘱,是倪门之幸;若毁去遗嘱,必以为画轴再无秘密,便会将其交还遗孀梅氏。

祈求苍天,盼有识县令慧眼识破画中玄机,于迷宫取出此遗嘱时,倪琦尚未沦为阶下囚。若他已罪行累累,请将此遗嘱与附文一同呈送上级官府,切切。

愿上天慈悲,降福倪门!

**立嘱人**:翰林学士,淮南、江南、岭南三道前黜陟使倪寿乾(签字盖印)

乾封元年九月十五日

洪参军感叹:“这遗嘱与我们所知完全一致!”狄公点头,抽出附文继续念:

**附文**

子不教,父之过。倪寿乾教子无方,致长子倪琦犯罪。我生前于官场别无所求,只因舐犊情深,恳请上级在不违律法前提下,对倪琦从轻发落。

倪寿乾亲启

乾封元年九月十五日

亭内一片寂静。狄公缓缓卷起文卷,深为倪寿乾的肺腑之言触动。此时陶甘用指甲刮石桌,惊道:“这里似刻了图案!”他取尖刀剔去污垢,洪参军和马荣也帮忙,一幅圆形图案逐渐显露——竟是迷宫图!弯弯宫道组成古篆“虚空楼阁”,与风景画标题一致。狄公叹道:“‘虚空’二字,正是黜陟使辞官后内心的写照啊。”陶甘指着图:“松树林都用黑点标出了捷径。”

狄公细看迷宫图,食指从入口沿宫道移到出口:“好个别出心裁的迷宫!若从入口进,逢三岔路口靠右走,需穿整个迷宫才能到出口;若从出口进,逢岔路靠左走,同样需穿迷宫才能到入口。不知捷径的人,永远找不到这座亭阁。”洪参军提议:“老爷,征得倪夫人同意后,可清理迷宫,让它成为兰坊的游览胜地,和荷花池的白虎塔一样有名。”

正说着,方正进来禀报:“老爷,可疑之人遍寻不见。”狄公命:“让衙卒上树搜查,说不定人藏在枝叶里。”方正走后,陶甘俯身看石凳:“老爷,凳上有赭色斑点,像是血污!”狄公大惊,拭擦斑点后凑近窗口,见手上沾了红色血迹,立刻命马荣:“看看石凳下有什么!”马荣用长枪拨弄,只惊出一只大蛤蟆,跪地细看后禀道:“只有灰土和蜘蛛网。”

突然,陶甘在石凳后惊叫道:“不好!有具尸体!”马荣和陶甘抬出一具年轻女尸,身上满是干血和伤痕,左胸有刀伤。狄公俯身查看:“看情形是昨日遇害,尸体虽僵,肌肉尚未腐烂。”马荣细看后惊呼:“这女子面容虽变,却有些面熟……莫不是白兰姑娘?”

狄公脸色铁青,急唤方正。方正入亭见尸体,惨叫一声扑到女儿身上,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口中不停呼喊“白兰”。狄公皱眉踱步,突然抬头问洪参军:“你找到李夫人住处了吗?”洪亮默默指向方正。狄公急问:“方缉捕莫要恸哭,快说李夫人家在哪里?”方正抽泣道:“今早我派黑兰寻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