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第86到第90回(第2页)
冯神威携带诏书,星夜来到范阳。安禄山早已窥探到朝廷的意图,又探知杨国忠有诸多议论,心中十分恼怒。等到听闻诏书到达,竟然不出门迎接。冯神威不见安禄山接诏,便自己携带诏书到他府第。安禄山却先在府中大规模陈列兵仗,刀枪密密排列,剑戟层层叠叠,旌旗耀眼,鼓角声如雷鸣。冯神威见了,心中十分惊疑。
安禄山盘踞在胡床上坐着,看见冯神威携带诏书前来,也不起身迎接。冯神威打开诏书宣读完毕,安禄山满面怒容地说:“传闻贵妃近日在宫中也学骑马,我想陛下也心爱马匹,我这里最有好马,所以想进献几匹。如今诏书既然如此说,我不献也罢。”
冯神威见他如此作威作势,意态骄傲,语言唐突,料想他必不怀好意,便不敢与他争论,只有唯唯诺诺。安禄山也不设宴款待他,只让他出去到馆舍休息。
过了几日,冯神威想要回京复命,入见安禄山,问他可有回奏的表文。安禄山说:“诏书说‘马行须等到冬日’,到十月间我即便不献马,也将亲自前往京师,以观察朝臣执政情况,如今也不必用表文,替我口奏即可。”冯神威不敢多言,迟疑着告辞。
他兼程赶回京城,见到玄宗后,将安禄山无礼的情状与言语一一奏闻。玄宗听了,又惊又羞又恼。当时杨贵妃在一旁侍坐,玄宗向她愤怒地说:“我和你对待这个倭奴不薄,如今他竟如此无礼,反叛的情状已经显露,也难怪人们多说他会反。从今以后,别人的话不可不信!”说罢,抚着几案叹息,杨贵妃也低着头,叹息不已。
第88回安禄山范阳造反封常清东京募兵
自古以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需要君主能预先察觉,迅速剪除,才不至于让祸乱滋长蔓延,难以图谋。更需要朝中大臣实心为国,洞察奸邪、去除恶行,在奸邪尚未形成时就加以防范,在祸患未发生时就消除隐患,才能确保国家无忧。如果天子误把奸恶之徒当作忠良之臣,乱贼就在身边却不知晓,起初是养痈为患,接着便是纵虎为患。朝中大臣又徇私背公,起初朋比为奸,后来又彼此猜忌。乱贼尚未作乱,却因为私怨,先说对方必定作乱,反而弄出许多方法去激起变乱,来证实自己的话,让自己称意。这样的人只能招致祸乱,不能平定祸乱,只是说大话欺君误国,使得轻视敌人、草率进兵的人不审时度势,仓促建议用兵,于是旧兵不足就想着招募新兵,招募之事纷纷兴起,岂不可叹可恨!
且说玄宗因内监冯神威奏报安禄山不迎接诏书,态度傲慢无礼,心中十分恼怒。冯神威又奏道:“看他那般情状,奴婢当时如同进入虎口,几乎不能再见到皇爷天颜了!”说罢呜咽流泪,玄宗更加恼怒。从此他日夜在宫中,一会儿骂安禄山负恩丧心,一会儿又沉吟凝想。杨妃没办法,只得从容劝解道:“安禄山本是番人,不懂礼数;又因平日深受陛下恩爱宠信,待他如同家人父子,难免养成骄傲怠慢的旧态,一时狂肆,何必惹恼陛下。他前日上表请求献马,或许原本并无反意。如今他有儿子在京城,与宗室结亲,他若在外图谋不轨,难道不考虑自己的儿子吗?”
原来安禄山的长子名庆宗,次子名庆绪。庆宗聘玄宗宗室之女荣义郡主为妻,因此安禄山出镇范阳时,留他在京城完婚。成婚后还未到范阳,仍在京城,所以杨妃以此为他辩解。当下玄宗听了,沉吟半晌说:“前日安庆宗与荣义郡主完婚时,朕曾传谕礼官,召安禄山到京观礼,他以边务繁忙为由,竟没来。如今可让安庆宗给其父写信,要他入朝谢罪,看他来不来,就可知其心意了。”随即命高力士告知安庆宗,迅速写信,派使者送往范阳,又说朕近来在华清宫新设一处汤泉,专等安禄山来洗浴,他难道不记得当年洗儿的事吗,信中可提及此意。
安庆宗领旨,随即写下一封信呈给玄宗御览,当日便派使者送去,以为安禄山见信自然会来。谁知杨国忠心里却担心安禄山看了儿子的信,真的来京,朝廷必然会将他留在京城。他有宫中的关系,将来必定被重用,夺宠夺权,对自己不利。不如早早激他造反,既可以证实自己的话,又能永绝与自己争权的人,岂不是妙事。
当时安禄山的门客李超在京城,杨国忠诬陷他,打通关节,派人将他逮捕送到御史台监狱,审理后处死,使安禄山感到危险,内心不安。杨国忠又密奏玄宗说:“庆宗虽奉旨写信,一定另有私书给其父,臣料安禄山必定不肯来,而且不久必有举动。”又一面密派心腹,星夜前往范阳一路,散布流言说:“天子因安节度使轻视诏书,侮辱天使,又查出他与宫中私通之事,十分大怒,已将其子安庆宗拘禁在宫中,勒令写信诱他父亲入朝谢罪,然后把他们父子杀掉。”
安禄山听闻流言,十分惊惧。不几日,果然安庆宗有书信到来,安禄山急忙拆开观看,信中大致说:“之前大人上表请求献马,天子深嘉您的忠诚,只是因为护送人员太多,恐怕有所骚扰,所以下令暂缓,并无其他意思。但诏使回奏,深以大人轻忽天子之言为怪。幸亏天子宽仁,不立即责罚,大人应星夜入朝谢罪,这样上下猜疑尽释,谗言也无处可讲,身名俱泰,爵位永保,岂不是好事!昨日又奉圣谕说,华清宫新设泉汤,专等您来洗浴,仿佛往日耍戏洗儿的恩宠,这尤其体现天子恩宠深厚。何况儿婚事已毕,却长久未能尽孝,渴望瞻仰父亲慈颜,稍尽子妇的诚心。不孝儿庆宗,书到之日,希望您立即动身。”
安禄山看了书信,询问来使:“我儿无恙吧?”使者回答:“我们出京时,大爷安然无事;但在路上听说门客李超犯罪下狱,又听人传说近日宫中有事被发觉,大爷已被朝廷拘禁,不知这话从何而来?”安禄山说:“我这里也有这样的传说,这话必定有缘由。”于是又密问:“你来时,贵妃娘娘可有密旨让你传来?”使者说:“我们奉了大爷之命,拿着信就走,没听说贵妃娘娘有什么旨意。”
安禄山闻言,更加惊疑。看官,你道杨妃本是有心照顾安禄山的,时常有私信往来,为何这次却没有?因为安庆宗遵奉皇命,催着他写信派使者,杨妃不便夹带私信,心中虽很想让安禄山入京相聚,又怕他身入牢笼被人暗算。若他不来,又怕天子发怒,因此想密派心腹内侍寄书给安禄山,让他暂且不要亲自来京,只急忙上表谢罪即可。信已写好,怎奈杨国忠已先密令范阳一路的关津驿递,说边防要谨慎,须严察往来行人,稽查奸细。杨妃有密信不敢发送,探问情况后,深怕惹上嫌疑,这是非之际,倘若泄露,非同小可,因此迟疑着没有派使者。
这边安禄山不见杨贵妃有密信来,只当宫中私事被发觉的传说是真的,心想:“如果真的被觉察出来,我的私情之事就无可解救了。如今之势,不得不反了!”于是与部下心腹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右将军阿史那承庆等三人密谋作乱。
严庄、高尚极力怂恿说:“明公拥有精兵,占据要地,此时不举大事,更待何时?”安禄山说:“我久有此意,只是因为圣上待我极厚,想等他去世后再行动。”严庄说:“天子如今已年老,沉溺酒色,权奸当道,朝政时常出错,民心离散,正好乘此时举事,才能成功。若等他去世后新君即位,倘若新君能用贤去佞,励精图治,那我们不但没有机会可乘,还可能招致祸患。”阿史那承庆说:“若说祸患,何必要等新君,眼下就已十分危险。但如今举事不难,难在成事,需要计出万全,才能一举成功。”高尚说:“如今国家兵制日益败坏,武备废弛,诸将帅虽多,但权奸在内,他们不得其用,只会坏事。我们只需同心协力,鼓勇前行,自然所向无敌,不久就能成功,这是万全之策。”安禄山大喜,反叛之心于是确定。
次日,安禄山就号召部下大小将士在府中集合。他身着戎装,佩带宝剑,出坐堂上,先假装从袖中拿出一道天子敕书,传给诸将看,说:“昨日我儿安庆宗处有人来,传奉皇帝密敕,让我安禄山统兵入朝,诛讨奸相杨国忠,你们务必同心协力,助我一臂之力,前去扫清君侧之恶;功成之后,爵赏丰厚,各自努力。”
诸将闻言,愕然失色,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三人按剑起身,对着众人厉声说:“天子既有密敕,自应奉敕行事,谁敢不遵!”安禄山也按剑厉声说:“有不遵者,即按军法处置。”诸将平日畏惧安禄山的凶威,又见严庄等人肯出力相助,便都不敢有异议。
安禄山即刻调动所部十五万兵卒,从范阳反叛,号称二十万。当日大飨军将,让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又令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其余诸将都领兵南下,声势浩大。这是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的事。后人有诗感叹道:“番奴反相人曾说,天子偏云是赤心。没道猪龙难致而,也能骤使水淋淋。”
当初宰相张九龄在朝时,曾说安禄山有反叛之相,若不除掉,日后必成心腹大患,玄宗却不这么认为。玄宗还曾在勤政楼前陈设百戏,召安禄山观看。他坐在大榻上,让安禄山坐在榻旁,一同朝外而坐,皇太子反而坐在纵观古今,从未有君臣并排南面而坐观戏的,父皇宠待安禄山,是不是太过了?在众人注视之地,恐怕有失体统。”玄宗微笑道:“传闻安禄山有异相,我才这样待他。”
安禄山在宫中侍宴时,曾喝醉后小睡,宫人们偷偷看他,只见他身体化作龙形,头却像猪,十分奇异,便密奏给玄宗。玄宗毫无猜忌,认为这不过是猪龙,不是能兴云致雨的东西,不足为惧,还命人用金鸡帐给他盖上。谁能想到他今日竟成国家大患,后人因此作诗提及此事。
且说当日安禄山反叛,领兵南下,步骑精锐,烟尘弥漫千里。当时天下太平已久,百姓几代没见过战争,突然听闻范阳起兵,远近都惊骇不已。河北一路本就是他统属之地,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地方官员有的开门迎接,有的弃城而逃,有的被擒杀,没有一处能抵抗。
安禄山因太原留守杨光翙与杨国忠同族,想先杀他,便一面调兵,一面派部将何千年、高邈率二十余骑,托言献射生手,乘驿马到太原。杨光翙不知安禄山已反,以为是范阳使臣路过,出城迎接时被劫掳,解送到安禄山军前杀害。
玄宗起初听人说安禄山反叛,还以为是讹传,直到听闻杨光翙被杀,太原奏报传来,才知安禄山真反了,大惊大怒,杨妃也惊得目瞪口呆。玄宗召集朝臣商议,众论不一,有的说该剿,有的说该抚,只有杨国忠扬扬得意:“这奴才早有反心,臣早已看穿,屡次进言,陛下今日才知臣言不虚。”玄宗问:“番奴负恩背叛,罪不容诛,如今他恃士卒精锐进攻,该如何抵御?”杨国忠回奏:“陛下勿忧,反的只有安禄山一人,其余将士都不想反,只是被他逼迫。朝廷只需派一旅之师声罪致讨,不出十日,定能将他首级献于京师,不足多虑。”玄宗信了他的话,坦然不以为意。
安庆宗自发送书信后,指望父亲入京,不想他却反叛了,一时惊惶失措,只得袒露上身、反绑双手到朝廷待罪。玄宗怜他是宗室女婿,想赦免他,杨国忠奏道:“安禄山久蓄异心,陛下不早诛,才有今日叛乱。庆宗是叛人之子,法不可赦,怎能留此逆子为后患?”玄宗犹豫,杨国忠又说:“安禄山在京时蒙圣旨与臣结亲,平日无冤无仇却对臣切齿痛恨。杨光翙与臣同姓,安禄山都怨及他并诱杀。庆宗是安禄山亲儿子,陛下若赦免,如何服天下人心?”玄宗准奏,传旨处死安庆宗,杨国忠又奏请赐其妻子荣义郡主自尽。
玄宗处死安庆宗后,下诏公布安禄山罪状,派将军陈千里去河东招募民兵团练抵抗。此时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奏事,玄宗问他讨贼方略。封常清是封德彝后裔,志大言大,看轻此事,轻率奏道:“因太平久,世人不知兵,武备单弱,所以人多畏贼。但事有顺逆,势有奇变,不必过虑。臣请策马赴东京,开府库、发仓廪、召骁勇,渡黄河击逆贼,不日取其首级献于陛下。”玄宗大喜,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驰赴东京募兵讨贼,听其便宜行事。
自古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兵本是平时备着的,为何变起仓促才去募兵?原来唐初府兵制很精妙,分天下为十道,置军府六百三十四,关内占一半,属诸卫管辖,总名折冲府。府兵按人数分上中下三等,民二十岁从军,六十岁免,休息征调有法。折冲府设木契铜鱼,朝廷征发需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相合才行。行兵时甲胄衣装自备,国家无养兵费,罢兵后归野,将帅无握兵权,法制近古。
后来从军之家因杂役累渐渐贫困,府兵多逃亡。张说建议另募精壮为长从宿卫兵,名“彍骑”,府兵制日坏,死亡者无人补,调入宿卫的被当作奴隶,守边的被边将虐待,府兵遂逃匿。李林甫当国,奏停折冲府鱼书,折冲府无兵,空设官吏。天宝年间,“彍骑”制也废坏,招募的多是市井无赖,不习兵事。此时太平久,有人说可销禁国中兵,民间持兵器、子弟为武官的会被父兄嫌弃。猛将精兵多在边塞,西北尤甚,中原全无武备,一旦有变,只能招募士兵。而安禄山兵马本就众多,又诱降被回纥攻破的突厥阿布司部落,部下兵精马壮,天下莫及。
闲话不多说。且说封常清奉诏招募士兵,星夜奔驰到东京,动用仓库钱粮,出榜招募勇猛健壮的人。一时间响应招募的人如同集市般众多,十天之内就招募到六万多人,然而这些人都是市井中的无业之徒,并非能征善战的士兵。封常清又打探到安禄山的兵马强壮,实在是强劲的敌人,这才暗自后悔之前在朝堂上不该说大话。如今自己身当重任,无法推托,只得率领众人拆断河阳桥,以此作为防守的准备。玄宗又任命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统领陈留等十三郡,与封常清相互声援。
安禄山的军队到达灵昌时,正赶上天气寒冷。安禄山命令士兵用长绳将战船和杂草木连接捆绑,横截河流。一夜之间冰冻得非常厚实,就像浮桥一样,兵马于是趁着这冰面渡河,前来攻陷了灵昌郡。贼兵的步兵和骑兵纵横驰骋,不计其数,所过之处烧杀抢掠。
张介然到陈留才几天,安禄山的大军突然到来,张介然连忙督率民兵,登上城墙防守。怎奈这些人来不及训练作战,民心又十分惧怕,天气又极其寒冷,大家的手脚都冻得僵硬,无法进行防守。太守郭讷竟自行率领众人开城投降,安禄山入城后,擒获了张介然,将他在军门之下斩首。
第二天,又有探马来报说:“天子诏告天下,说安禄山反叛,罪大恶极,他的长子安庆宗在京城已经被处死。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能斩杀安禄山的头颅来进献的,封以王爵。罪责只涉及安禄山一人,其余附从的各位将领、文武官员、士兵等,只要归顺,都一概赦免不予追究。”
安禄山听说自己的儿子安庆宗在京城被杀,勃然大怒,大哭道:“我有什么罪,如今竟然杀了我的儿子,这是势不两立了!”于是放纵大军大肆屠杀投降的人,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陈留失守、张介然被害的消息报到京城,满朝文武都极为愤怒。玄宗临朝,当面告诉杨国忠和众官员说:“你们都说安禄山的反叛不足为虑,容易消灭。如今他却夺地争城,斩杀将领、残害百姓,气势十分猖獗,这正是强劲的敌人,怎么可以轻视?我如今老了,怎么可以把这个祸患留给后人?现在应当让皇太子监国,我亲自统领六军,亲自带兵出征,一定要消灭这个忘恩负义的逆贼!”
第89回唐明皇梦中见鬼雷万春都下寻兄
大凡有德之人,无论男女、富贵贫贱,总会被人敬服,连鬼神也会钦仰,正所谓“德重鬼神钦”。若没有德行让人钦敬,只靠权势地位压制他人,即便盛极一时,乘权握柄、作福作威、穷奢极欲,看似志得意满、叱咤风云,但到时运衰微、禄命将终,不仅众散亲离、人心背叛,连魑魅魍魉都会出来生妖作怪、播弄于人,这就是“人衰鬼弄人”。而忠贞节烈之人,不会因盛衰改变心志,即便混迹于优伶技艺或行伍偏裨之中,忠肝义胆也是天性生成,虽未即刻行事,但其志操足以充塞天地、对质鬼神,这样的人十分难得,却有时会集中出现在一门或一家。
且说玄宗因安禄山攻陷陈留郡、张介然遇害的消息传到京城,才知贼势凶猛,难以迅速扑灭,便召集朝臣商议,众人议论纷纷,却无良策。杨国忠前日还夸下海口,此时也低头无计。玄宗对群臣说:“朕在位五十载,早想退闲传位太子,只因水旱频发,不想将灾祸遗累后人,才迟迟未决。如今逆贼突发,朕当亲征,让太子暂理国事,待寇乱平定就内禅,朕便可高枕无忧了。”于是下旨御驾亲征,命太子监国,群臣无人敢进言。
杨国忠大惊,心想:“我以前多次与李林甫合谋陷害东宫,太子心中怨恨不已。以前只是碍于贵妃得宠、我为宰相,他身为储位未揽大权才隐忍。如今若他秉国政,定会报复,我杨氏家族将无人生还!”朝罢,他急回私宅,哭着对妻子裴氏和韩、虢二夫人说:“我们死期将至!”众人惊问原因,他说:“天子要亲征,让太子监国并准备传位。太子一向厌恶我们,一旦大权在握,我和姊妹都命在旦夕,如何是好?”全家惊惶哭泣,都说:“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为幸。”虢国夫人说:“我们像楚囚一样相对哭泣无益,不如同贵妃密商,若能劝止亲征,监国传位之说自然作罢。”杨国忠称是,让两夫人入宫商议。
韩、虢二夫人入宫见杨妃,密告此事。杨妃大惊,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叩首哀泣。玄宗惊问何故,杨妃说:“陛下亲征是亵渎万乘之尊,兵凶战危,六宫听闻无不惊骇。臣妾蒙恩宠,不忍远离,情愿碎首阶前!”说罢又伏地痛哭。玄宗抚慰道:“亲征是不得已,很快就会凯旋。”杨妃说:“天朝岂无良将灭贼,何劳圣驾?”此时太子遣内侍奏辞监国,力劝遣将出征。
玄宗看了太子奏启,沉吟道:“我传位太子,听凭他亲征,自己与妃子退居别宫安享余年如何?”杨妃更惊,叩头道:“去年因灾荒中止传位,今日怎能因寇贼遗累太子?陛下临御已久,将帅用命,应自揽大权,传位待事平后再议。”玄宗点头,传旨停罢前诏,命皇子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帅统兵出征,本想让高力士为监军,他固辞,便以内监边令诚为监军使。杨妃这才放心拜谢,玄宗命宫人给她整妆,摆宴解闷,韩国、虢国夫人也来赴宴。席间玄宗安慰杨妃,杨妃姊妹想让玄宗开怀,梨园子弟歌舞助兴,玄宗击鼓,杨妃弹琵琶、吹玉笛,饮至深夜。
当夜玄宗与杨妃同寝,因心中有事睡不安稳,朦胧中仿佛在华清宫,自己坐榻上,杨妃坐旁椅上隐几而卧,她的玉笛挂在壁上。忽见一奇形怪状的魑魅走到杨妃身边,取下玉笛呜呜吹奏。玄宗大怒想叱咤,却喉间哽塞说不出话。那鬼吹完笛,对着杨妃嬉笑跳舞。玄宗想起身驱逐,却站不起,左右也无侍从。再看杨妃,伏在桌上睡着,恍惚间又见伏着的不是杨妃,而是个戴冲天巾、穿滚龙袍的人,像天子模样却不见面庞。鬼仍在跳舞,到玄宗身前时,忽然拿圆明镜一照,玄宗竟看到自己是女子模样,头挽乌云、身披绣袄,十分美丽,心中大惊。
正惊疑间,空中跳下一个黑大汉,头戴元冠、腰束角带,黑袍皂靴,执笏佩剑,豹目虬髯,正是终南不第进士钟馗。他喝道,鬼登时缩成一团,被他像捉鸡般提起。玄宗问:“你是何官?”钟馗鞠躬道:“臣是钟馗,生平正直,死后为神,奉上帝命治终南山,专除鬼祟,此鬼惊驾,特来驱除。”说罢挖出鬼的双眼吃掉,倒提着鬼的两脚腾空而去。玄宗悚然惊醒,才知是场大梦,凝神半晌才缓过神来。
这时杨妃从睡梦中惊悸醒来,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玄宗搂着她问道:“阿环为何不安?”杨妃定了定神才回答:“我梦中见一鬼魅从宫后走来,对着我跳舞,旁边有一美貌女子摇手制止,鬼却不理。它口口声声称我为陛下,我不敢应答,它就把一条白带扑面而来,缠在我颈项上,因此惊醒。”
玄宗听了,也把自己做的梦述说了一遍,杨妃连连称怪。玄宗宽解道:“总因连日心绪不佳,才梦寐不安,不足为异。但我梦中的钟馗之神很奇特,不知终南是否真有其人?”杨妃道:“梦境虽不足信,只是为何女变为男,男变为女?我梦中也见一女子,还梦见那鬼呼我为陛下,这事可不怪么?”玄宗打趣道:“我和你恩爱异常,愿不分你我,男女易形,也是鸾颠凤倒之意。”说罢两人都笑了。
看官,你可知杨贵妃本是隋炀帝后身,玄宗本是贵儿再世,梦中所见乃是本来面目。这也是因时运渐衰,鬼来弄人,才有此梦。
次日玄宗临朝,传旨问:“在朝诸臣可知终南有已故不第进士,姓钟名馗吗?”给事中王维出班奏道:“臣曾侨居终南,知武德年间有进士钟馗,应举不第,以头触石而死,时人怜他,陈请官府,假袍笏殉葬,此后颇着灵异,至今终南人奉如神明。”
玄宗闻奏更觉惊异,遂宣召吴道子,当面告知梦中钟馗形象,让他画图传为真像,特追赐袍带,兼赐钟馗状元及第。又因杨妃梦鬼从后宫而来,命以钟馗像永镇后宰门,如太宗画尉迟敬德、秦叔宝像于宫门故事。至今人家后门贴钟馗画像,就始于此,时人至今称其为钟状元。
玄宗因画钟馗像,想起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像,喟然道:“我梦中鬼魅得钟馗治之,天下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尉迟敬德、秦叔宝这般人材扶危定乱?”忽然想起秦叔宝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当年他们曾上疏谏我不宜过宠安禄山,极是好话,我那时不听反加废斥,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遂手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秦氏兄弟自遭废斥,屏居郊外,杜门不出,有朋友过访,或杯酒叙情,或吟诗遣兴,绝口不谈朝政。国桢有时私念集庆坊所遇美人,怕哥哥嗔怪不敢出口,有时路过密访也无消息,那美人也不复来寻访。
一日,通家旧友南霁云来访。他慷慨有志节,精于骑射,勇略过人,祖上与秦叔宝有交,因此与国模兄弟是通家世交。幼年间随祖父来过两次,数年踪迹疏阔,那日忽轻装策马而来,秦氏兄弟十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