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陈 作品

第一章 :溃卒(第2页)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眼下要紧的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赵怀安在前世自有一番经历,他明白像这样的战场一定会有敌军来打扫的,而现在之所以没看见敌军,必然是在追击溃散的唐军。

    想到这里,赵怀安看了一眼北方,那里是他选择的逃亡方向。

    人在西南,那往北跑肯定是没错的。

    而他选择的道路正是这条江水分出去的支流,它从北方蜿蜒而下,然后在这处台塬地与身后的大江汇合。

    而在支流的两侧各有一条小路,曲径通幽,一直通向山林深处。

    从这里逃亡,既不会像大路那样容易遇到敌军,又靠近溪流,可以随时补充淡水。

    至于从这条路出去将会通往哪里,赵怀安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一下子撞进敌军的老巢?会不会离唐军主力越来越远?这些赵怀安都不确定。

    但此时此刻,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如果他不幸,在路上遇到了敌方大军,那就索性死了算了,这惨烈的世界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没准他这边眼睛一闭,那边现实里,眼睛就一睁,然后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抱着侥幸,赵怀安狠心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

    痛,痛,痛。

    又一次叹了口气,赵怀安继续埋头搜刮着战场。

    这一次他从一个老军的尸体上搜刮到了几张干硬的麦饼,其实说是麦饼,不过就是麦麸一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放在赵怀安以前那会,真是狗都不吃,但现在却要靠这些来活命。

    人生的际遇真是起起伏伏,有谁能说得清。

    就在赵怀安准备将麦饼收好的时候,忽然一滴“黑墨”砸在了麦饼上,带着浓浓的腥臭,那么刺眼。

    赵怀安愣了一下,突然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同样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此时,他才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一具尸体被扒光了吊在树上。

    和战场上很多人没有首级不同,这具尸体是有头的,所以能看清这人梳着一个椎髻,发型显然不同于唐人。

    敌军很显然深恨此人,对他行了扒皮大刑。

    很显然刚刚滴在麦饼上的“黑墨”就是来自这里。

    此刻,赵怀安终于忍不住了,他痛苦地弯着腰,将胃里最后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

    赵怀安眼眶渗出了泪水,他再一次咒骂:

    “我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啊?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没人回答他。

    缓过来的赵怀安,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麦饼都丢了出去。

    可没过片刻,赵怀安又走过去捡了起来。

    他将第一面被染上尸油的麦饼扔掉后,剩下的都被他小心的揣在了怀里。

    他要活下去!活着走出这片修罗地狱!

    这一刻,没人比赵怀安更想活!

    眼看着夕阳越来越沉,赵怀安加快了收集的速度。

    除了最开始收集到的陌刀和衣袍外,赵怀安又凑上了一副铁甲,包括兜鍪、裙甲、胫甲。

    赵怀安的身量足有八尺,即便这片战场遗留了不少甲胄,但凑够这样一副合身的铁甲也还是不容易的。

    除了这些,赵怀安还收集到了二十多块银铤,大小规制都不同,圆饼形、笏形和船形的都有。

    其中赵怀安从里面翻检出一块笏形的,上面还刻有一段铭文,上写:

    “咸通二年内库别铸重卌两。”

    咸通二年?这是什么年份?

    赵怀安的内心越发不安。

    他并不是一个历史学者,但一些常识的东西还是具备的,盛唐之前的年号中,没有一个叫咸通的。

    难道自己来到的是藩镇林立的中晚唐?

    赵怀安沉默了。

    最后赵怀安将这枚银铤塞在了军旗里,至于其他的,他带不走。

    那污脏的军旗在赵怀安的手上堪称万金油,既可以作为包裹行囊,又可以在冷的时候防风保暖。

    差不多了,真的该走了。

    最后的最后,赵怀安深深看了一眼这里。

    这宽阔的江面,殷红的台塬地,尸横枕籍的修罗战场,这里是他新生的地方。

    将眼前的景象牢牢记在心里后,赵怀安开始穿戴那些零散的甲胄。

    片刻,唐人武士赵怀安,肩扛陌刀,挑着战旗做的包裹,腰别横刀,背挎硬弓,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北面的山林。

    ……

    不久,赵怀安就知道,他今日所见的江,叫大渡河;今日所见的台源地,叫汉源县,也是后世的川西汉源县,甚至他逃亡而走的那条溪水,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流沙河。

    而这一天,正是大唐乾符元年,冬十一月十八日。

    距离天唐倾覆不过三十三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