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兔 作品

71. 早熟

    既然这场风波已经结束,金桂也不想再和炮仗似的芍药多待。她对芍药虚张声势的威胁充耳不闻,迅速拉着孟允抒和玉兰离开芍药所在的小院,踏上了返回西院的道路。


    远离芍药的地盘后,金桂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和往常一样说起了闲话。


    “我和玉兰在你房间门口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你来,四处打听才知道你往东院去了,一来就发现你给自己找上了大麻烦。”


    金桂的语气中有些责备:“那芍药可不是好惹的人,我们平日见她能躲则躲,你怎么偏偏触怒了她?”


    “二位姐姐对不起,我早上吃完饭到处乱逛,一时误了事。”孟允抒憨憨地咧嘴一笑,“那位芍药姐姐很厉害吗?我看她没我劲儿大,好像打不过我。”


    “不是这么个厉害法。”玉兰被孟允抒的话逗得发笑,耐心向她解释道:“芍药是这里最有名气的几个姑娘之一,地位仅次于梅姨娘,可以任意使唤我们做事。”


    孟允抒了然,芍药大概就相当于这里的花魁,所以无论走到哪都前呼后拥,也有横行霸道的资本。


    可这不应该是一个被迫卖身的女子应有的模样。


    她向两人打听道:“芍药姐姐也是被人卖到这里的吗?”


    金桂点点头:“但她适应得很快。她来张府时不过及笄之年,可比旁人更懂得在此地的生存之道,既然无法从此逃脱,那不如想办法让自己活得舒坦些。为了爬到高位,她不择手段地献媚取宠,终于得到了程大人的赏识,坐拥荣华富贵。”


    “她想过得滋润些,这无可非议,毕竟我们在这里的目标都是好好活着。”玉兰有些惆怅地说道,“可现今她被那些身外之物迷了眼,竟然反过来和程大人站在同一边欺压我们。”


    孟允抒觉得有些悲哀。看芍药的样子,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受害者,反而以自己争来的那点权势为荣,甚至对她的加害者感恩戴德,为他鞍前马后。


    她被这片泥淖同化了。


    孟允抒回顾芍药方才的表现,忽而发现一个矛盾点。


    “既然梅姨和程大人是一伙的,按理来说芍药姐姐也会听从梅姨的话。”孟允抒疑惑道,“但是她和梅姨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金桂冷笑道:“因为梅姨并不是完全服从程大人的命令,所以芍药看不惯她。在她看来,程大人对梅姨颇为器重和宠信,可她居然敢顶撞程大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孟允抒心想,芍药对程玄平还真是死心塌地。


    玉兰补充道:“不过我们也很奇怪,程大人并不像什么长情的人,他只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如今梅姨已经年逾五十,可她的地位却一直很稳固。”


    这又绕回了孟允抒心中最大的疑惑。


    梅姨娘和程玄平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两人之间有何过往?


    “恐怕正是因为芍药动摇不了梅姨娘的地位,她又不敢在明面上反抗梅姨娘,才会把火气撒到菡萏头上。”


    金桂的话让孟允抒意识到这是个新线索,她赶忙追问道:“姐姐此话怎讲?”


    “菡萏也是个可怜姑娘。”金桂转头向玉兰确认道,“她应当是这里年纪最小的吧?”


    得到肯定答复后,金桂告诉孟允抒:“菡萏今年只有十二岁。”


    “十二?”


    孟允抒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菡萏竟然比排云还小一岁。


    她在心里暗骂程玄平真是个衣冠禽兽,从年龄来看,他几乎都能当菡萏的爷爷了。


    他们居然连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


    “嗯。”金桂继续说道,“菡萏是被自己的爹娘卖来的。她是家中的长女,在她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她爹娘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就想将她卖了换钱。她在八岁时就来了第一次月事,故而长得比同龄女孩快些,从样貌上看稍显成熟,所以她爹娘将她的年龄虚报了两岁。”


    “我们也是在她来府里后才得知此事。”玉兰叹了口气,“在此之前,菡萏的爹娘只是告诉她来张府当丫鬟,等她进来之后才知道真相,可这个时候她已经插翅难逃了。”


    “好在梅姨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对她多加关照,也从不让她接客。”金桂接过话说道,“不过,梅姨为此曾多次与程大人发生争执,因此芍药连带着仇视起了菡萏。可菡萏平日谨小慎微,不常被芍药抓住把柄,所以一旦她发现菡萏有丝毫错处,就会死咬着她不放。”


    “对,今日多亏梅姨及时赶到,否则菡萏又要受尽折磨。”


    玉兰提起了另一件事:“将近一个月以前,菡萏曾在后宅院门关闭前躲在伙房附近,趁着外面的人进来送菜时向他们呼救。只可惜她很快就被府里的下人带走,最终没能成功逃脱。”


    孟允抒心头猛地一颤。


    这正是聚鲜菜铺的伙计发现张府异常的时间,而这场事件的经过和当事人形象也和刘掌柜的描述相符。


    那是菡萏在拼命向外界求救。


    “后来,趁着梅姨不在,芍药擅自下令让府里下人把菡萏打了一顿,那阵子她走路都不稳,却还要在府里干活。”玉兰的喉头有些发紧,“此前菡萏也多次想要逃出张府,可换来的只有越来越重的惩罚。在这次事件后,菡萏好像就彻底死了心,不再试着逃跑。”


    孟允抒觉得这不是个好苗头。走投无路的人往往会出现过激行为,为防止菡萏做出什么傻事,她得想办法劝她想开些,静待救援。


    除此之外,按金桂和玉兰的说法,既然梅姨格外关照菡萏,她们二人往来甚密,或许菡萏能知道关于梅姨娘的更多情报。


    于是孟允抒打定主意,待她课后得了空就去找菡萏聊聊。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她的目标对象就自己找上了门。


    “菡萏妹妹快坐。”


    孟允抒热情洋溢地请菡萏进屋落座,又赶紧给她倒了水。她忙活了好一通,终于在菡萏的对面坐下。


    她关切地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菡萏轻抚左脸,那里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


    “已经不疼了。”她笑了笑,“梅姨的药油很是管用,我刚一涂上便见了效。”


    孟允抒听出菡萏对梅姨娘的感激,赶紧利用这点替菡萏宽心。


    “梅姨对你真是关爱有加。”孟允抒露出羡慕的眼神,“我听旁人说,虽然芍药姐姐总是欺负你,但只要你告诉梅姨,她就一定会为你撑腰。只要她多敲打芍药姐姐几次,她长了记性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见菡萏的眼眸低垂,流露出黯然的神色,孟允抒赶忙补充道:“而且还有我。以后芍药姐姐或是其他什么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跑他们!”


    说着,她龇着两排白牙,对菡萏露出一个淳朴而憨厚的笑容。


    菡萏被孟允抒的表情和语言逗得发笑,但那笑容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谢谢你,竹君姐姐。我知道你是怕我想不开,所以才逗我开心。”菡萏的面色重归平静,语气低落道,“这里的确有几位像你一样的好姐姐,但大多数人却不是这样。她们喜欢拉帮结派,抱团欺压别人。”


    根据孟允抒这两日的观察,张府内宅的情况确实如菡萏所说。


    每个姑娘在来到这里后都要经历从试图逃跑到接受现实的阶段,而在接受现实之后,大多数人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就只能讨好她们的服务对象。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人逐渐发现,虽然这份差事不光彩,但她们在这里的生活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上不少。


    于是,她们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努力的目标也逐渐由单纯的生存变成了争权夺利。再后来,她们尝到了骑在他人头上的滋味,发现从欺压他人当中能够获得快感,所以即使无利可图,她们也会故意欺凌弱小。


    就这样,她们变得越来越自私阴毒,最后变成了加害者一方,反过来折辱那些与自己同为受害者的女子。


    她们可怖可恨,但同时也可悲可怜。


    这些说起来太复杂,考虑到菡萏年纪尚小,孟允抒只能对她的话作出一句简单的回应:“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你离她们远点就好了。”


    “不,竹君姐姐,我并不觉得她们是坏人。我只是很难过。”


    菡萏倏然抬起头来注视着孟允抒:“就像芍药姐姐一样,我觉得她们都被迷惑了,以为自己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应该归功于那些客官。可实际上,他们是人,我们也一样。我们本来就应该活得自由且幸福,不用看人脸色,不谄媚邀宠。”


    孟允抒惊异地看着菡萏,她没想到她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那些姑娘得到的不及她们失去的万分之一,可她们却满足于这些微不足道的施舍。


    而且,这些东西本就应该属于她们。


    菡萏只有十二岁,孟允抒原先以为她说那些话是在叹息她自身的处境,却没想到她是因为看穿了这出悲剧而感到哀伤。


    孟允抒发现,菡萏不单是生理层面上的早熟,在心理状态上似乎也是一样。


    “菡萏妹妹,你好像个‘小大人’。”孟允抒傻笑着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我觉得很有道理。”


    “或许因为我是家中长女,平日要为我爹娘分忧,不单是他们,街坊邻居也都说我比同龄孩子早熟些。”


    菡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忽而自嘲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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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觉得,和我相比,芍药姐姐才是早熟的那个人。她的做法比我明智得多,明白自己应该尽快适应这里,更好地活下去。”


    菡萏望向孟允抒,她的语调依然毫无波澜:“梅姨和几位姐姐也是这样劝我的。她们让我不要再试着逃跑,而是努力在这里保全自身,等年龄大了自然可以回到外面。”


    这也正是金桂和玉兰告诉孟允抒的应对之策。这句话听起来十分残忍,但它对她们来说是唯一的出路。


    “而且,梅姨已经帮了我太多,我不想让她为难。为了不让我接客,她和程大人起了好几次冲突,还因为偏袒我被芍药姐姐紧咬不放。”


    菡萏的声音有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却又像是蕴含着即将得到解脱般的欣慰。


    孟允抒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慌,她总觉得菡萏的这种反应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在模糊的回忆中搜寻一阵,一个名字逐渐浮出水面。


    江芷兰。


    没错,菡萏就和临去世前的江芷兰一样,在饱受欺凌、求救无果后不再挣扎,通透清醒却深陷泥沼无力逃脱。


    孟允抒越想越慌,她的心跳也愈来愈快,最后化为恐惧从口中溢出。


    “不要!”


    菡萏被孟允抒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她惊疑地问道:“竹君姐姐,你怎么了?”


    菡萏的疑问唤回了孟允抒的理智,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攥着菡萏的手腕,像是生怕她骤然消失。在她的大脑下达指令前,她的双手居然先一步地作出了反应。


    孟允抒赶忙松开手,顺势演了下去,又哭又闹道:“菡萏妹妹,我好害怕你想不开。你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以后你吃饭都和我坐在一起,我帮你抢肉吃;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想办法揍她,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能活下去的……”


    “停一停,竹君姐姐,我没有那种想法。”菡萏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慌张的神色,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制止孟允抒继续说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生性就是这样寡淡,说话总是没个起伏,让姐姐误会了。”


    孟允抒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惊喜地问道:“真的?”


    菡萏语气诚恳地回答:“真的,姐姐不必为我担忧。我要是有那种念头,就会在最后一次求救未果的时候寻短见了,哪还能等得到今日。”


    孟允抒觉得菡萏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我说这些恰恰是因为我想明白了。”菡萏解释道,“梅姨不可能一直这样护着我,而且我若是自己不争气,芍药姐姐也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所以,我必须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等到获救的机会。”


    菡萏的语气十分坚定,这让孟允抒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看来,菡萏的确是个冷静早慧的姑娘。


    想到这里,孟允抒忽然觉得,她或许可以再向菡萏问一次那个问题。


    “菡萏妹妹,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孟允抒佯装不解地问道,“梅姨对你、对我们都这么好,可她却一直帮着程大人做坏事,而且她好像也并不讨厌程大人。那你说,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梅姨是好人,可好人也会做坏事。”菡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认为梅姨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允抒倏然意识到,此前她为了划清敌友,只一味地思考着梅姨娘到底是不是对方的人,能不能为她所用,却忽略了人的复杂性。


    即使梅姨娘做了坏事,但只要她本性善良,那就有帮自己的可能。


    “对了,说了这么久,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菡萏忽地想起了自己来这的目的,对孟允抒笑道:“竹君姐姐,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早上如果不是你帮我,我肯定又要挨一顿打。”


    她将手探进衣袖里摸索着说:“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只有这张地图。我想着你初来乍到,对张府还不熟悉,有了它你就不会迷路了。”


    孟允抒内心一阵狂喜,她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举手之劳而已,妹妹不用这么客气。”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十分紧张地盯着菡萏的动作。她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递给孟允抒,对她窘迫地笑笑:“这是我先前为了逃跑画的,画得不甚好,竹君姐姐你将就着看看。”


    孟允抒小心地接过那张地图在桌上展开铺平,在她的目光落到那上面时差点兴奋地蹦起来。


    这张地图当然比不上专业人士绘制的地图那样标准,可关键信息都一目了然。


    孟允抒饱含感激地向菡萏道谢,同时在心里给自己暗暗鼓劲。


    这次,她一定要救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