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短暂温存
麒麟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修长。阿蔓正擦拭着药柜,忽闻殿门吱呀作响,抬头便见佟玲搀扶着浑身是血的厉倾宇缓步而入,身后跟着怀抱麒麟刀的白年归。阿蔓手中的药瓶\"啪\"地落地,碎成晶莹的琉璃花。
\"殿主!\"阿蔓惊呼着扑上前,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墨离闻声赶来,素来沉稳的面容也裂开惊惶。
厉倾宇唇角微扬,血迹却顺着下颌滑落:\"无妨。\"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佟玲紧绷的侧颜上,\"取医药箱来便是。\"话音未落,身子却往佟玲肩头沉了沉。
佟玲扶着他往梅苑去,青石小径上落梅如雪。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熟悉的梅花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分毫未改,连她惯用的青瓷茶盏都静静搁在案头。厉倾宇被她小心安置在榻上,一躺平,她便要抽身——
\"玲儿。\"他骤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因动作牵动伤口,冷汗瞬间浸透鬓发,却固执地半支起身子,\"别走。\"
佟玲被他眼中灼热烫得心尖发颤,忙按住他肩膀:\"当心伤口。\"指尖触及他滚烫的肌肤,又像被火燎着般缩回,\"我唤人来…...\"
阿蔓恰在此时捧着药箱进来,见状脚步一顿。烛光里两人身影交叠在纱帐上,她抿唇放下药箱就要退下。
\"阿蔓?\"佟玲唤住她,耳尖微红,\"你们殿主…...\"
\"主母恕罪。\"阿蔓福了福身,眼角瞥见厉倾宇扫来的目光,慌忙退到门外,\"殿主向来不让人近身…...\"话音未落已合拢门扉。廊下白年归正要探头,被她拽着衣袖拖走:\"非礼勿视!\"
屋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响。佟玲望着药箱上熟悉的缠枝纹,想起从前为他敷药的旧事。正要转身,忽觉袖口一沉。
厉倾宇仰着脸望她,素来凌厉的凤眼此刻湿漉漉的,像雪地里受伤的孤狼:\"疼…...\"这个在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尾音打着转,竟显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佟玲心头最柔软处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垂眸打开药箱,金疮药清苦的气息漫开。指尖挑开他染血的衣襟时,分明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绷紧。里衣黏在伤口上,她咬着唇一点点揭开,鲜血立刻涌出,顺着肌理分明的腹肌蜿蜒而下。
\"别看…...\"厉倾宇突然捂住她眼睛,掌心滚烫。他声音哑得厉害,\"丑。\"
佟玲拉下他的手,这才发现他胸膛新伤叠着旧疤,心口处五道爪痕狰狞可怖。泪水突然就模糊了视线,她急忙低头取药,却有一颗泪砸在他锁骨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别哭。\"他抬手抹去她眼角泪珠,指腹带着薄茧,\"不疼。\"
佟玲凝视着厉倾宇那因剧痛而变得苍白如纸的面庞,以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心中的疼痛愈发强烈。然而,厉倾宇却还在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让佟玲不要为他担忧。
佟玲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小心翼翼地动作着,生怕会给厉倾宇带来更多的痛苦。她轻柔地用镊子夹起厉倾宇身上的腐肉,一点一点地将其祛除。每一次的触碰都让她心如刀绞,但她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的。
厉倾宇的双手紧紧握住床单,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身体已经处于半昏睡的状态,显然一路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佟玲看着他那紧闭的双眼和紧皱的眉头,心疼不已。
尽管厉倾宇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但佟玲还是忍不住轻声对他说:“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她希望这句话能给他一些力量,让他能减轻一点痛楚。
佟玲小心翼翼地替厉倾宇清理着伤口,很快她便惊讶地发现,厉倾宇的心口处除了五个深浅不一的血洞外,竟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痕,仿佛是被幻姬那锋利的指甲硬生生地撕裂开来。她凝视着他胸膛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疤,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眉头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这半年来,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与痛苦啊!
药粉洒落伤口的瞬间,厉倾宇喉结剧烈滚动,却将痛呼咽成一声闷哼。佟玲下意识俯身吹气,温软气息拂过伤口时,这暧昧的动作让她一惊,她慌忙继续包扎,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
待收拾妥当,佟玲才觉后背汗湿一片。正要起身放好东西,忽听榻上人不安地呓语:\"玲儿...…别丢下我...…\"他剑眉紧蹙,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虚抓,像个迷路的孩子。
佟玲的双脚像被钉住了一样,再也无法挪动哪怕一步。她的目光落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那是一只宽大而有力的手,掌心有着厚厚的茧子和浅浅的疤痕。
她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握住那只手,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他掌心的茧与疤,感受着那些粗糙的纹理,仿佛能触摸到他曾经经历过的艰辛和痛苦。
\"我在。\"她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猛地拽入怀中。
厉倾宇的怀抱炽热而紧实,他的双臂像铁箍一样紧紧地搂住她,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臂上的伤口。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让她的皮肤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烛芯突然\"噼啪\"一声爆响,跳跃的火苗映在纱帐上,形成了一对交颈鸳鸯的剪影。佟玲静静地凝视着厉倾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她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伤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处于不安中。
直到她能感觉到厉倾宇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她才放松了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胸前的伤口,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窗外,梅花的香气和药香交织在一起,在这寒夜中弥漫,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酿成了一坛温柔的蜜糖。
后半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所笼罩,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形成一片淡淡的银辉。厉倾宇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佟玲正静静地枕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沉。
厉倾宇凝视着佟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尽管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这些疼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轻轻地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点了一下佟玲的睡穴,生怕惊醒了她。
然后,厉倾宇稍稍用力,将佟玲揽入怀中,让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左边。他感受着佟玲的呼吸,那轻柔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厉倾宇心里明白,他这次受伤其实是故意的。他想看看佟玲在面对他受伤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是否会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照顾他、陪伴他。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佟玲对他依然是那么的迁就和关心。
“玲儿,你还是爱我的,对吧?”厉倾宇在心中默默地说道。他知道佟玲口口声声说不爱他了,但他根本不相信。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坚持,足够脸皮厚,总有一天,佟玲会承认她对他的感情。
厉倾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他抱紧了佟玲,感受着她的温暖,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继续沉浸在这宁静的夜晚中,与佟玲一同进入梦乡。
***
晨光如蜜,缓缓淌过窗棂,在锦被上铺开一层柔金色的纱。佟玲睫毛轻颤,从朦胧的梦境中醒来,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淡淡的药苦气。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竟躺在床榻内侧,而身侧——厉倾宇的呼吸轻缓,胸膛微微起伏,依旧闭着眼,似乎还在沉睡。
她怔住了。
昨夜明明只是守在床边,怎么醒来时……竟在他怀里?
佟玲屏住呼吸,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晨光细细勾勒着他的轮廓,她这才发现,他瘦了许多。凌厉的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连唇色都透着几分苍白。她指尖微颤,几乎忍不住想抚上去,却又死死攥住被角,硬生生压下那股冲动。
——不能贪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试图从他怀里退开。可刚一动,厉倾宇的手指便无意识地收拢,将她扣得更紧。佟玲心跳骤然加快,生怕碰到他的伤,只得用手撑在一旁,一点点往外挪。
可就在她即将脱身的刹那,厉倾宇的左手忽然一按,将她整个人重新揽回怀里。佟玲猝不及防,脸颊撞上他的胸膛,顿时嗅到一丝血腥气——伤口裂开了!
“厉倾宇!”她急得抬头,却正对上他缓缓睁开的眼。
那双凤眸里哪有半分睡意?分明清醒得很,甚至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玲儿。”他嗓音低哑,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真的疼,“你一早就在我怀里动来动去,伤口都裂了……”
佟玲低头一看,果然,他右胸的绷带上已渗出点点猩红,在雪白的纱布上格外刺眼。她心尖一揪,懊恼又心疼,可抬眼见他眼底那抹促狭,又忍不住恼了:“你故意的?”
厉倾宇低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震得她耳根发烫。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嗓音又低又柔:“是啊,故意的。”
“你——”
“不这样,你怎么肯乖乖躺回来?”他指尖缠绕着她的发,目光却沉静而灼热,像是要把她刻进眼底,“玲儿,你知不知道,你一动,我就醒了。”
佟玲呼吸微滞,心跳如擂鼓。
他……一直都知道?
晨光愈发浓烈,将两人交叠的身影镀上一层暖色。厉倾宇凝视着她,忽而轻叹一声,指腹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别躲了,好不好?”
佟玲眼睫轻颤,终究没再挣开。
——她骗不了自己。
她贪恋这份温暖,贪恋他的气息,贪恋他哪怕受伤也要固执地圈住她的怀抱。
可越是贪恋,越是害怕。
她怕自己终有一日会疯魔,会不惜一切将他囚在身边,哪怕折断他的羽翼,也要他日夜相伴。
厉倾宇,你知不知道……
我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个人。
她闭上眼,任由他的温度将自己包裹,心里却像被撕成两半——
一半叫嚣着占有,一半恐惧着失去。
***
药谷的清晨总是带着湿润的草木香,薄雾如轻纱般笼着远处的山峦,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将药田里的叶片映得晶莹透亮。紫苏舒展着深紫色的叶缘,薄荷清冽的气息随风浮动,而远处的当归与黄芪整齐排列,枝叶间偶尔掠过几只采蜜的蜂蝶,为这静谧的药谷添了几分生气。
自从司马轩急匆匆地离开之后,药谷里就只剩下杨恭茹和司马笙两个人了。司马逸和洛湘湘在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司马笙要多向杨振庭请教医术,这样也能顺便让他修心养性一段时间。
一开始的时候,杨恭茹对于司马笙还是有些生疏和距离感的。然而,经过几天的相处,她惊讶地发现司马笙虽然看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却完全没有那种骄纵自满的气息。相反,他对医理有着相当深入的理解,甚至能够和她一起讨论《本草经》中一些比较难懂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恭茹对司马笙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对待他,每天不是带着医书去找他一起探讨问题,就是领着他去药田里辨认各种草药。在这个过程中,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司马笙也逐渐融入了药谷的生活。
这日,杨恭茹正蹲在药垄间,纤细的手指拨开茂盛的叶片,仔细检查根部的长势。她今日穿着一件素青色的短衫,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几缕碎发被微风拂起,贴在汗湿的颈侧。她专注时眉头微蹙,唇瓣轻抿,浑然不觉身后有人走近。
“茹姐姐。”司马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平日低了几分。
杨恭茹回头,见他站在田埂上,面色苍白如纸,连唇色都淡了几分,不由得心头一紧。她连忙起身,拍了拍裙上沾的泥土,快步走到他面前,抬手就要探他的额头:“笙弟,你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昨夜没睡好?”
司马笙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无妨,许是日头太毒,有些头晕。”
杨恭茹蹙眉,目光落在他略显泛青的眼下,心中狐疑——他这几日分明精神尚可,怎会突然如此?但见他神色倦怠,也不好多问,只柔声道:“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歇着,药田里的活不急。”
司马笙摇摇头,目光扫过她沾了泥点的衣角,又望向远处随风摇曳的草药,轻声道:“屋里闷得很,倒不如在这儿,闻着药香,反倒舒坦些。”
杨恭茹见他坚持,也不勉强,笑着指了指一旁的石凳:“那你去那儿坐着,别逞强。”
司马笙点头,缓步走到石凳旁坐下。他望着杨恭茹弯腰忙碌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她与那些世家小姐截然不同——不施粉黛,不戴珠翠,却比任何人都鲜活生动。她会在烈日下蹲半个时辰只为观察一株草药的生长,也会因为发现一株罕见的灵芝而欢喜得像个孩子。这样的纯粹,是他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