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3

    第161章 161内务府办起事情来自然……

    内务府办起事情来自然是快得很,主要是皇帝催得急,不想叫儿子被冲,于是年前纪明瑚就带着妻儿搬到了王府。

    曾经的端王府牌匾一换,成绥王府了。

    这是皇帝潜邸,自然不能按一般的王府对待,因而早早就换上了黄琉璃瓦,银安殿建扩建为九间——是个极数。正殿更是整个都被翻了一遍,柱子换成了金丝楠木。

    花园里引山叠水,妙不可言。

    绥王站在小阁楼上向外远眺,紫禁城就在东侧,他紧合双眼只觉身子渐轻渐小,似乎又回到了一两岁的时候。

    父皇尚未登基,自己又惫懒得厉害,能叫人抱绝对不自己走,死死腻着人,哪怕是端亲王,回了王府也得抱孩子。

    当时就在这座小阁楼上,父皇跟自己说,很快就要住进那层层红墙了。

    时至今日,纪明瑚再次站到小阁楼上,才蓦然发现紫禁城竟然如此之大,太和殿如此地沉默威严。

    女眷们头一次来这端王府,再没了宫里人的约束,一个个玩得找不着北,王妃领着小丫头去梅园里拽梅花,生拉硬扯的,一点好样子都没有。

    陈侧妃大着肚子和另一个怀孕的侍妾坐在廊下,焕儿在她身边咿咿呀呀地背书。

    只有李侧妃稳重,不无担忧地过来问:“殿下,这王府中尽是僭越之物,妾等不敢使用。”

    “我已经跟父皇请示过了,是许用的,你们只管放心地用。”

    李侧妃便去和旁人招呼了,而纪明瑚则要吩咐人准备东西,等着年后正大光明地宴请朝廷官员庆贺自己离宫建府。

    至于平日里,自然是该上课上课,该去各部里办差就去各部里办差,段之缙把蒸汽机的一些事情学舌鹦鹉一样讲给他听,他倒也津津有味,只可惜他问的,段之缙答不上来。

    总之年前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转年那五座小岛按照和约交割,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变乱。

    段之缙是上着课的时候被叫走的,到养心殿西暖阁的勤政亲贤殿中刚要停住脚步,吕太清又着急地回头喊:“段大人,进来啊!”

    他的意思是叫段之缙往皇帝的内室去。

    段之缙心中暗叫不妙,怕不是出了问题,急匆匆跟进去,果然见郑楒琅已经趴在御榻旁哭了,而太医院的太医围在前边满头大汗地讨论方子,院使正在施针。

    皇帝又晕了,看来这次是大事不妙……

    没过多久,后宫的两宫太后、皇后,前朝还办差的太子和军机处、内阁所有的大臣都挤进了这个小小的内室,惠安太后将太医找到后边问病情。

    “臣禀太后娘娘,圣上龙体违和,其症结恐在丹石相激、劳倦伤元。陛下为社稷宵衣旰食,本已耗损中气,更兼服食金丹过频,燥热积于脏腑,方才又怒急攻心引动肝风,此乃风邪中络之兆……”

    中风!

    惠安太后爆出一声悲泣,差点把屏风前边的大臣们吓死,太医赶紧急急补充道:“不过上天保佑,风邪只侵扰手之太阴经,致右臂气血壅滞,除握笔执箸稍感滞涩外,并无遗害,两三天就能醒来!此症贵在静养,若再合丹火攻伐,恐伤龙体根本。”

    刚才说了中风,现在

    又说只右手不太灵活,惠安太后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甚至稍稍松下一口气,她年纪已经很大了,难得的高寿,来了这么一遭顿时头昏脑胀,被皇后扶着坐下来,缓了一会儿开始算后账:“吕太清!哪个把皇帝气成这样!”

    吕太清连滚带爬跑到后边,郑楒琅身子一僵,果然听到太后吩咐:“郑中堂,把那份折子拿来给哀家看看。”

    大家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儿,郑楒琅作为递折子的却知其状况,擦擦脸上的汗水,捧着折子呈上,惠安太后一目十行咬牙切齿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这样的畜牲合该诛他的九族!”

    她把折子扔了出去,叫大臣们捡着看,尽快想办法出来,方叙墨捡起,和诸人凑做一处,一看一个哆嗦,只见上边写道:

    “罪臣河田府临海县令张刑血奏:臣以微末之躯,持印信三载。今贼寇裂我海疆,朝廷明发上谕租岛睦邻,忽弃疆土,臣宁碎首阶前,不忍见汉家妇孺髡发左衽,使耕海百载之民,忽成化外遗囚。臣今刎颈殉岛,非敢抗天威,实乃弃海即弃国,今日五岛,明日九州,夷人至京之日,彼时金殿议租耶?和耶?”

    “臣已死之人,斗胆问天,我圣主皇帝驱赤砂于西北,吞高地于西南,今竟忍献岛于西洋?”

    “臣泣血而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览后默不作声,段之缙心中又悲又愤,只觉胸前豁然洞开,殿外的风直往里灌。

    郑楒琅又战战兢兢说道:“现在张刑的尸身还留在岛内,百姓自发为他穿麻戴孝,哭声震天,请朝廷给他追封。”

    “追封?!”太后气道:“你们说话啊!皇帝还躺着呢,难道要他起来处置?”

    出了这种事,这里哪个人敢处置张刑?别说他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死,弄出了这么一封奏折,只要朝廷还要脸就不敢对他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吱声答话。

    段之缙从偷偷后边给了方叙墨一脚,叫他这孙女婿兼外甥好好回话,方叙墨脚下一个趔趄顺势跪倒回道:“此事事关朝廷体面和皇上圣明,臣等委实不敢做主,只能等陛下醒来处置。”

    太后恼道:“要你们何用?”

    惠文太后趴在皇帝床前不错眼地看,担惊受怕地试探鼻息,拽着太医叫他解释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她看着前边闹得不成样子,狠狠一闭眼睛上前道:“张刑是不世出的正臣、忠臣、直臣,有此魏征,是皇帝之兴也是天下之兴,现如今他罹难,身后之事却不能不办,且还要风光大办!若是……”

    惠文太后缓了一口气:“若是皇帝迟迟不醒,哀家发懿旨,给张刑追封一等公,若他母亲尚在就封她母亲为一品诰命,若母亲不在,封他妻子吧……”

    惠安太后就见刚才口口声声要“陛下醒来处置”的大臣们齐齐下跪,苏橙更是当即替惠文太后拟定懿旨。

    好啊……

    她心里不是滋味,但年纪大了也不愿意在这上边争什么气,只默不作声地在后边坐着。

    不能因皇帝倒了就不办差,等长乐王从宫外进来后略作安排,就留下了几个大臣轮流值守,剩下的人出去理事,段之缙无差,自然要同长乐王一块儿守着。

    一天,两天,懿旨都发了下去,但皇帝仍然不肯醒来,只能强行掰开嘴喂些水进去,可还是难以避免得脸颊凹陷,眼瞧着人的皮都松了,第三天皇帝才幽幽转醒。

    神思一恢复清明他便死死拽住段之缙的手腕,一开口,声音哑得像是半辈子没说过话了。

    “张刑的那个事情处理了没有?”

    段之缙把惠文太后的安排说了,皇帝骤然松下一口气:“那就好……”他看着段之缙正拿着调羹要为他吃药,眉间攒起嘟囔道:“药总是苦,给朕吧,朕一口饮进。”

    段之缙却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给他,因为太医的话他还记得呢,皇帝中风后会有手抖的后遗症。

    “怎么了?”

    “陛下,还是叫臣来吧。”

    皇帝斜他一眼直直伸过手去,却愣愣地悬在半空。

    他的右手刚才抓握时还好,现在竟然抖得不成样子了?

    “这是怎么了?!”皇帝的嗓子嘶哑到破音。

    段之缙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陛下,太医说这是中风的遗症,以后都难以养回来了……”

    皇帝满面恍惚,不过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半晌苦笑一声:“年纪大了,半点不由人啊……”

    他脑子飞速旋转,这么抖的手,以后拿笔都成问题,奏折怎么办?

    一般的题本叫内阁、军机处的看看也就罢了,地方密折可不能叫他们看。

    宦官、后宫不能看,皇子们里皇太子决不能决不能一个人看。

    叫纪明祚一个人看?

    皇帝现在病痛缠身,疑心更重,甚至不敢只叫自己的隐形太子来看奏折,最后思来想去,皇太子、纪明祚和纪明瑚三个人分别来伴驾,每人一天。

    皇帝被扶着躺下去,喘口气吩咐段之缙:“你去替朕传个口谕。”

    段之缙领命而去,他已经三天没出养心殿一步了。

    此时正是上午,段之缙很有心思地先去了东宫和三皇子那儿,最后才去找纪明瑚,绥王正在跟着席翱上课,听他有皇上的口谕赶紧跪下领旨。

    几天没见着皇上的面,再加上那些风言风语,纪明瑚已经心焦到无以复加了,领旨之后看着段之缙,盼望着他说句话。

    段之缙微笑,反而道:“你父皇刚刚醒来,不要办什么大宴,只请师友二三来聚一聚,就全当给你暖了房。”

    纪明瑚了然,三天后就下了请帖,请了他所有的老师来。

    他素来桀骜不驯的货色,除了席翱还怕哪个?现在彬彬有礼,不与在座的诸位论君臣,而以师生论,待灌醉了众人后拽着段之缙去了引箭阁上,段之缙望着楼下那片空地,一下子回到了二十余年前,当时他还与长乐王在此比赛射箭。

    纪明瑚问他现在怎么办。

    段之缙当即道:“你的机会来了!”

    “你、我和太子三个人,乃至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位置是做不长远的,那就趁着现在,叫他自请废太子,把太子之位让给纪明祚!”

    纪明瑚大惊:“不行!白白便宜了他!而且父皇他的身体……我怕改立太子之后,太子即刻就登基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谁做太子谁就动辄得咎!且你父皇正在病中,手再也拿不稳笔了,太子自请被废有两个结果。”

    纪明瑚等着他说。

    “皇帝答应,皇帝不答应。”

    纪明瑚神色瞬间垮下来,废话。

    “你父皇这次不答应,他以后又凭什么废太子?即便是在病中他也能

    想清楚这件事。”

    “若你父皇答应了,那么他年纪大了,太子之位空悬,朝臣又如何答应?定然要求改立太子,人选就是纪明祚,此事还是有两个结果。”

    “你父皇答应,纪明祚给病重的皇帝做太子,地位和能力一旦出现倒置,那么他就算不出错也是错处。你父皇不答应,群臣上表要求立纪明祚为太子,那就更有趣了。”

    封建的悖论,大君与小君的矛盾无法避免。

    纪明瑚深思一番,又问道:“我呢?我怎么办?什么都不做?”

    “不!你要修缮卧佛寺并且大肆施粥但是给皇帝祈福的目的不要说出去。同时你府中除了孕妇外一律用斋。最后,好好办差,恩威并重,要关怀官员们的日常生活,有困难及时帮助,但对于偷奸耍滑的人要不留情面,一律严惩不贷!”

    段之缙道:“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一切都小心为上,僭越之物全都收起来,一律不准使用。”

    “可是父皇他允准了……”

    “你父皇还立你大哥为太子呢,管用吗?”

    纪明瑚全都答应下来,两人射了两箭做做样子,便派人送这些醉鬼回去。

    而纪明瑚做起段之缙的吩咐来也一点儿余地不留,把个端王府闹得猫儿也吃素。

    第162章 162太子东宫内,皇太子只穿着……

    太子东宫内,皇太子只穿着他的杏黄色中衣站在树下,树上的落雪渐渐融化,掉了他满头。

    太子妃从拿着披风从殿内走出来,为太子披上。

    “殿下,无论多么难,您都要保重身体,就算是圈禁,好身子还能多活十年呢!”

    太子蓦然笑了,又捂着脸痛哭:“为何把我架上来,又为何不赶紧把我废了……父皇啊父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太子妃这些年心惊胆战的过日子,几乎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听此悲泣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怀抱着太子劝慰道:“殿下,您不要如此,您放宽心,到现在皇上都没有废太子,他定然还是记挂着太子的。”

    而她怀里的人只叹一口气,灰心丧志,又带着一丝解脱:“丁师傅过世了,蒋师傅回了南方,四弟要自立门户,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愚蠢的,可怜的太子,直到纪明瑚来找他的时候,他才看出来四弟的打算。

    他擦干净脸上的泪,回身牵住太子妃的手:“这么多年苦了你,从此之后,我不做太子,你不是太子妃,我们就带着一双儿女,做富贵闲人……四弟绝不会亏待我们。”

    他说完,毅然决然地回去更换衣服,直直朝着养心殿去了。

    现在是中午,皇帝正用午膳,自己一个人以左手执调羹用膳,因着左手也略微有些抖,现下的心情很不好。

    等着听了皇太子的悲诉之后,心情更不好了,他本想再进一口汤,但因略有些怒气在,左手更抖,汤洒到了胸前的常服上,力不从心之感和年老体衰,对死亡的恐惧令他彻底爆发,瓷制的调羹被狠狠扔在桌上,碎得四分五裂。

    “你现在……咳咳……现在要自请废太子?你早干什么去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说!”皇帝气愤之下忽然一震,半眯着眼睛,声音已经冷如刺骨寒冰了。

    “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皇太子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没人给儿臣出这个主意……儿臣这些年,这些年生不如死啊陛下!儿臣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生怕哪天,陛下用不着儿臣了,儿臣就会被废,纵观史册,有几个废太子有好下场?这些日子陛下龙体欠安,儿臣跟在父皇身边如芒刺背,动辄得咎,臣又能如何呢?”

    “但是现在臣不怕了,臣宁愿圈禁,宁愿流放,也不愿意再做太子。臣是无能之人,愚钝之辈,也不知为什么就坐上了太子之位,这一做就是十几年,犹如跳梁小丑被活生生架上了戏台。”

    他哭到最深情处,身子都跟着抽搐:“倘若陛下对臣还有半点儿父子亲情,就请陛下废了臣太子之位,另则贤人吧……”

    皇太子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常年一副阴郁怅然之气凝在脸上,现在把话都说开了去,反而有了一丝豁达,他就这样将冠帽一体摘下,直挺挺地跪着。

    正如段之缙所料,皇帝不会不答应他的请求,一则是现在人家自请废黜你都不废,以后更没得理由,二则他病中也被勾起了一点儿慈父心肠,想起了前朝的肃王是如何得宠,什么都是皇考喂到嘴边儿的,自己又是如何地不患寡而患不均。

    皇太子愚钝,但这个愚钝的太子不就是自己架上去的吗?德不配位,也是自己的过错。

    没有任何征兆,皇帝突然下诏废黜太子改立为平王,将原先的誉王府扩建了一倍赐予他,分家财产是几乎是其他封王儿子的两倍,一派人欣喜若狂,以为纪明祚要成为新太子了,结果皇帝悄无声息,太子之位竟然空悬。

    一个垂垂老矣而又多病的皇帝,一个圣心未定,太子之位虚悬的局面,众臣紧跟着惶恐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折子淹到了养心殿,皇帝很理解他们,因而没有生气,只是发上谕说自己身体尚可,太子之位暂空也不会出事,且自己留有遗诏,不会叫新主有疑。

    此前从未有秘密立储的先例,而病中的皇帝过于和蔼的态度也叫人忘了他往日的杀伐果断,或许也是因为从龙之功太过诱人,大臣们联名上表,奏请立三皇子为新太子。

    纪明瑚全当没看见没听见,前头帮着这个官员嫁女,后头就给那个官员议成了死罪,斩立决,更有甚者,他自己的亲堂弟礼亲王的儿子被他议成了死罪,在得到皇帝的允准后当日就送去了匕首另他自裁。

    他去哪,哪就觉得皮紧,被吓得战战兢兢,但过了些日子又难免依赖攀附。一时之间京中吏治为之一清,宗室更是夹起了尾巴做人。

    但他吃着斋念着佛,仍然紧紧盯着皇帝的举动,等着他暴怒的时刻。

    果然,大臣们第三次联名上书的时候,为首者,也就是纪明祚的师傅王自平被革职发遣,又有两位文采斐然,给众人提笔的翰林被施以酷刑,被钉在午门处的城墙上,血流了三日才咽气。

    朝堂像是沸腾的热锅被扔进了一块寒冰,一下子安静下来,可发怒之后,皇帝又跟没事儿人一般照常理政,叫纪明瑚、纪明祚两个人到养心殿读折子,那场风暴一点儿都没影响到他。

    纪明祚倒是有些心急,他年纪小难免带出来,皇帝仿佛没看见一般,仍如往常一样指点着他。

    虽说纪明瑚也很好,但纪明祚身子强健,做皇帝哪里能身子不强健呢?叫绥王做太子,皇帝都怕他哪天猝死了,闹得个国家群龙无首,这才是真完了。

    但是皇帝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不舒坦,无他,纪明祚和他的政见不太相符,但好在他人还算受教。

    纪明瑚瞧着他们父子亲亲热热,又难免心急起来,想要和段之缙商讨一番现在该怎么办。

    如今这两人会面有了新的去处,段之缙常跟着沈白蘋去卧佛寺祈福,而纪明瑚正花大价钱修缮卧佛寺,准备再造金殿,且这里的住持和他素有交往能替他俩遮掩,两个人就在此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