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民意”
政和五年七月初十。
酝酿了数日的风暴,终于在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尖厉唿哨中,彻底爆发。
这一日,天色阴沉,闷热得没有一丝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汴京城的飞檐翘角,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汗水的裹尸布,要将整座城市窒息。
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唯有一种无声的、不断积聚的躁动,在街巷间流淌、汇聚。
最初只是三三两两的人影,从不同的巷口冒出,朝着朱雀门何府的方向汇聚。
他们中有满面愁苦、眼眶红肿的妇人,攥着衣角,脚步虚浮;有穿着禁军号褂、却敞着怀,脸上带着愤懑与不安的军汉;有穿着浆洗得发白襕衫、神情激愤的太学生;更多的是穿着短打、面色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贩夫走卒、市井百姓。
人越聚越多,如同百川归海,沉默而迅速地填满了何府门前的街道。脚步声、压抑的交谈声、偶尔响起的抽泣声,混合成一片低沉而危险的嗡嗡声,像是无数毒蜂在巢穴中躁动。
何府那两扇昨日还只是被无声窥视的朱漆大门,此刻仿佛成了宣泄所有不满与恐惧的焦点。
小六子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一眼,便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门外黑压压一片,尽是攒动的人头,目光所及,怕是不下数千之众!
那些目光,不再是前两日的窥探和冷漠,而是燃烧着愤怒、绝望、以及一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
“祸国贼子!滚出来!”
“刘然!还我儿子性命!”
“废止恶政!停止加税!”
“引狼入室,其心可诛!”
“滚出汴京!”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第一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瞬间引爆了积郁已久的情绪。
怒吼声、斥骂声、哭嚎声猛然炸开,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排山倒海般冲击着何府的高墙,连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砰!”忽然一块半截砖头砸在大门上,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砸!砸死这个奸佞!”
“让他出来说清楚!”
更多的人开始捡起手边的东西,有石块、烂菜叶、臭鸡蛋、甚至还有破鞋……雨点般砸向何府的大门、高墙、以及门前的石狮子。
噼里啪啦的撞击声混杂着震天的咒骂,场面彻底失控。
人群向前拥挤着,最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浪推搡着,几乎要扑到门上。
愤怒扭曲的面孔、挥舞的手臂、喷溅的唾沫星子,构成了一幅骇人的群像。
何府仿佛暴怒海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这滔天浊浪吞噬、撕碎。
府内,家丁们面色惨白,死死顶着大门,门闩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何藓双目赤红,肌肉贲张,握着棍棒的手青筋暴起,几次想要冲出去拼杀,都被张宪死死按住。
张宪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院墙,防备有人翻墙而入。
刘英被护在通往内院的廊道前,小脸上满是紧张和愤怒,却一步不退。
压抑、恐惧、愤怒的情绪在府内弥漫,几乎要让人窒息。
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房方向。
刘然站在书房窗前,外面的声浪如同实质般穿透窗纸,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每一句恶毒的咒骂,每一声绝望的哭嚎,都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他能想象出门外是何等景象。
但刘然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的波澜,但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已因用力紧握而微微发白。
这不是简单的流言了,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组织严密、旨在将他彻底毁灭的舆论风暴的实体化!
幕后黑手选择了最恶毒的方式,利用并放大了底层民众最真实的恐惧,将他们变成了指向自己的刀。
时机、人员组织、情绪煽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背后定然有更深谙权术与人心的高手在操控。
“郎君!祸事了!外面……外面聚了成千上百的人!都在骂您!还在砸门!快要顶不住了!”福伯踉跄着冲进书房,声音发颤,老脸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