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五百五十六章 山雨欲来
政和五年七月初七,七夕佳节将至,汴京城本应逐渐弥漫起鹊桥相会的浪漫气息,然而,一种无形的压抑却如同厚重潮湿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天空,也压在了朱雀门何府的门庭之外。
流言经过市井的发酵和太学清议的加持,已然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暗流。
这股暗流不再满足于在茶肆酒坊间窃窃私语,开始寻求更为直接和具象的宣泄口。
而这一切的焦点,刘然所在的何府,便首当其冲。
最初还只是些异样的目光。
往日里,何府门前的街道虽非车水马龙,但也常有邻人经过,或是小贩叫卖,透着寻常巷陌的生气。
但这两日,明显多了一些陌生的、游移的视线。
有挑着担子却久久不挪动地方的货郎,眼神不住地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瞟;有看似路过,却步履迟缓,反复徘徊的闲汉;甚至还有隔着街对面茶馆二楼窗口,一直向下打量的模糊人影。
管家福伯的心头一日紧过一日。
他经营何府多年,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这些异常,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吩咐门房加倍警惕,自己也时常借故在门廊附近走动,那双老练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门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福伯,您看……”年轻的小六子压低声音,朝着街角努了努嘴,“那俩人,好像在那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就盯着咱们大门看。”
福伯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靠在墙根阴影里,看似在歇脚,但那目光却毫无避讳地锁定着何府方向,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冷意。
福伯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嗯,看见了。不必理会,也莫要出去驱赶,只当没看见。把门守好便是。”
“是。”门房应道,但握着门闩的手心却有些冒汗。
府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外松内紧。
仆役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往来行走时脚步都放轻了许多,说话交谈也压低了嗓音,往日里的些许说笑不见了踪影,一种小心翼翼的压抑感在庭院间弥漫。
刘英练枪的场地从开阔的前院移到了更靠里的后院,那虎虎生风的枪势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烦躁和憋闷,破空之声愈发凌厉。
自幼在苦寒长大的他,虽不太明白外面具体发生了何事,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和恶意,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何藓更是坐立难安。他几次冲到刘然面前,脸涨得通红:“兄长!外面那些杀才简直欺人太甚!竟敢堵到门口来窥探!让俺带几个家丁出去,轰走那些腌臜泼才!看他们还敢不敢……”
“胡闹!”刘然总是沉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人家站在巷子里,犯了哪条王法?你无凭无据出去驱赶,只会授人以柄,落个仗势欺人的口实,正中了他们下怀。给我安生待在府里!”
何藓气得跺脚,刘然虽非何府主人,但经过近月的接触,何藓却也不敢违逆刘然的话,只得憋着一肚子火气,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猛虎。
张宪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身为何府的护卫,更是在军中厮杀过退下的战士,他拥有敏锐的嗅觉,并且有意识地巡视府墙四周,评估着可能的薄弱环节,还暗中调整了何府原有的护卫排班,增加了夜间巡查的频次。
他虽沉默寡言,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时刻保持着锐利,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会引来他无声的注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不断积聚的压力,仿佛暴雨来临前闷热凝固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却又不知道那惊天霹雳何时会骤然炸响。
处于风暴眼的刘然,却依旧是府中最沉静的那一个。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去西壁禁军教阅所应卯,处理那些愈发微妙和棘手的公务。
面对同僚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泰然处之,仿佛那些恶毒的流言和门外的窥伺从未存在。
只有回到书房,屏蔽左右,他眼底深处的寒芒才会骤然凝聚。
“猴三那边,有什么进展?”刘然的声音低沉,问着每日必来汇报的福伯。
福伯脸上忧色更重:“回郎君,猴三他们日夜盯着,确实摸到些线索。那个在西市赵家茶摊带头传谣的落第秀才,前日晚间偷偷去会了一个人,是在……在提举京城所公事衙门当差的一个书办。两人在暗巷里交接了一个小钱袋,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分开。”
“提举京城所?”刘然目光一凝。
这个衙门负责京城治安、疏理街道沟渠等事,权力不小,其人员与市井帮闲、地痞流氓素有勾结,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实属寻常。
流言操作有他们插手,丝毫不奇怪。
“是,”福伯继续道,“还有漕河码头那几个帮闲,这几日手头阔绰了不少,常去十里香酒肆后面的赌档耍钱,输赢都比往日大了许多。赌档背后,似乎也和南城厢公所有些关联。”
线索零零散散,似乎都指向了负责京城地面治安管理的底层胥吏系统。
但刘然深知,这些胥吏不过是听命行事的爪牙,真正的操纵者,必然隐藏得更深,很可能是通过这些胥吏,间接操控着市井无赖和那些被收买的闲人。
“让他们继续盯,尤其注意这些胥吏和帮闲,与他们接触的上线是谁。”刘然吩咐道,“一切小心,宁可跟丢,不可暴露。”
“老仆明白。”福伯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郎君,门外那些窥探的人,今日又多了几个……老奴担心,长此以往,恐生事端。是否要请开封府的巡街虞侯过来……”
“不必。”刘然再次否定,“此刻请官府的人来,反而显得我们心虚胆怯,更容易被造谣成仗势压人。他们愿意看,就让他们看。府里加强戒备即可。”
刘然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有些压抑的景象,缓缓道:“他们现在只是在施压,想让我自乱阵脚,想逼我出来辩解或采取过激行动。我们越镇定,他们就越会急躁。耐心等着,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