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季秋 作品

第459章 逗闷(第2页)

这可是大宋自开国百年来对党项最辉煌、也最血腥的战果!

去年冬月那场惊天动地的血战,早就从边关流传至汴京,从军营传到市井,连街头巷尾的顽童都知道,西北有个青山寨,寨子里有个姓刘的指挥使,是能让党项小儿夜啼的煞神!

“他娘的……那二人竟是青山寨的!”一个新兵震惊的喃喃自语。

“不是说……青山寨的人,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只有二三十个了吗?”另一个新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想不到竟让老子见到了两个,怪不得能与何相公这等大人物站在一起。”

“二三十个?”老兵摇了摇头,带着一种亲历者的苍凉:“倒没只剩下二三十人,不过活下来的大多是残废了。”

“你们所见到的那两人,恰好就是当时青山寨的都头,李孝忠,李都头,宋炎,宋都头。”

“罢了,不说这些了。”他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尚带着几分懵懂的新兵,笑了笑:“你们啊,是真他娘的走运!”

新兵们一愣,不解其意。走运?在这尘土飞扬的河渠里做苦力,顶着边地的寒风和随时可能袭来的刀兵,算什么走运?

老兵看出了他们的困惑,指着他们尚算齐整的衣衫,又点点渠边木桶中虽粗粝却份量颇足的麦饼:“瞧瞧你们等自身,再看看你们吃的,你们来这渠上几天了?可曾无故被鞭挞鞭子?领到手的口粮可曾被克扣过半两?”

新卒们面面相觑,茫然摇头。鞭笞?克扣?似乎……确然未见。工头虽厉声呼喝,却未见动刑。每日下工,那硬如石块的麦饼并咸菜,皆是足额发至各人手中。

老兵摇头道:“那是他娘的,你们祖坟冒青烟了。老子当弓箭手快六年了,知道那个时候什么日子吗?”

“鞭挞,那就跟喝水似的,每月不来个几个,就算走运了。老子背上现在还有当年都头用蘸了盐水的皮鞭抽出来的疤。克扣,那更是寻常事,发下来的口粮,经过都头、军使、层层扒皮,到了老子手里,就剩点麸皮掺野菜的糊糊,饿得前胸贴后背,抡锄头的力气都没有!”

“招刺弓箭手?听着光鲜!分给你的地,不是鸟不拉屎的薄田,便是紧挨着党项打草谷的险地!年景好?老天爷赏脸,勉强吊住一口气!年景孬?或是党项马队一来,烧杀过后……”老卒望着脸色刹那煞白的新卒,又嘿嘿一笑:“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只剩一条路逃!做逃卒!不然,便等着活活饿毙,烂在营盘里都无人收尸!”

老卒的描述极为恐怖,这些新招刺的弓箭手大多是陕西五路的子弟,即使家中无人成弓箭手,也曾多少知道一点,弓箭手被欺凌压榨、最终家破人亡的惨事。

若非实在压迫太深,苛税太重,要是活的下去,谁愿成为弓箭手。

如今再被老卒一吓,他们脸都白了,哪怕在这大热天里,脊背仿佛也一片冰冷。

看着新兵们骤变的脸色,老兵反而有种逗乐子的喜悦,他随之嘿嘿一笑后,他望向岸上那去而复返,朝自己等人走来的李孝忠还有宋炎,眼里露出些许追忆。

“所以才说,你们是祖坟冒青烟了!”起身的老兵重重拍了一下身边一个新兵的肩膀,将那人拍了一个趔趄,“如今管着咱们弓箭手提举司的是这位何灌何相公!知道何相公最得意的弟子是谁吗?”他笑着说道:“就是青山寨那位,刘然刘指挥使!”

被吓过的新兵,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呆愣的点了点头。

“你们知道么,刘指挥使离开湟州,回京面圣之前......”老兵的声音压低了些,“据说曾与何提举在这河渠边,谈了很久很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新兵们:“谈了什么,咱们这些小卒子自然不知道。但你们看看现在鞭子少了,口粮足了,分田的章程也写得明明白白,少了一分一毫都能去提举司告状!虽说边地苦寒,刀头舔血的日子还在后头,可至少在这兰湟弓箭手司的地界上,咱们当兵吃粮,能活得稍微像个人样了,不用再像牲口一样被驱赶鞭打,不用担心明天就饿死在营房里。”

“所以你们这些小崽子们,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么?在你们招刺之前,已有人为你们铺路了。”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新兵们脸上的阴霾和恐惧渐渐散去。

他们再次看向岸上时,目光彻底变了。自己今日能在此处相对安稳地劳作,能怀揣着分得两百亩田的希望,背后竟也与那青山寨有关。

他喃喃道:“原来如此……是刘指挥使和何提举……”

突然,他猛地反应过来老兵话里的一个关键,“老哥!你刚才说……刘指挥使离开之前?他……他已不在此地了?”

老兵被他抓得一晃,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废话!刘指挥使那样的人物,立下如此泼天的大功,还能一直窝在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河渠边上?刘指挥使如今,进京面圣去了!官家面前,奏对御前!那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咱这河渠,不过是人家留下的一点念想罢了!”

忽地,一名新卒,看向老兵那略有残疾的右臂,不由追问道:“老哥,你……咋地知晓得如此详尽?连刘指挥使离开之前和何提举的事都知道……”

老兵闻言,看着逐步朝自己走来的李孝忠和宋炎,独眼中精光一闪,那脸上洋溢着一股自豪,他下意识挺了挺佝偻的脊背,虽只穿着破旧号衣,手臂还有残疾,但自有一股百战余生的剽悍之气油然而生。

“我?”老兵的嘿然一笑:“我叫朱声!是庆州军弓箭手,去岁,亦在青山寨……跟着刘指挥使而已!”

“朱声?!”

“庆州军弓箭手?刘指挥使?!”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新卒群中激起更大的波澜!

但还未新卒们继续追问,李孝忠和宋炎的声音已在他们耳边响彻。

“朱声,要走了,组建指挥的事成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