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拜服(第2页)
随着一盏茶功夫,党项骑兵们看着战场距离越来越远,才微微松了口气,正要歇口气时,忽有一道炸裂的嘶吼响起。
“就是现在,射!”
“嗖!嗖!嗖!”
三支利箭如同毒蛇出洞,从左侧乱石堆后激射而出,目标是跑在最前面两骑。
“唏律律!”
“噗嗤!咔嚓!”
箭矢精准命中,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猝然受袭的党项人,下意识一拉缰绳。
疾驰的战马顿时受制,引的马背上的骑士惊呼着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冻硬的地面上,摔得七荤八素。
“杀!”右侧以羊皮袄掩护的王当,如同猎豹般率先跃出。他目标明确,直扑一个刚从地上挣扎爬起、摔得晕头转向的骑兵。那骑兵刚摸到腰间的弯刀,王当已迅速贴近,左手铁钳般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狠狠一扭,右手短矛带着积郁的怒火,毒蛇般刺进了对方毫无防护的软肋。骑兵的惨嚎戛然而止,身体软软瘫倒。
另外几个老兵也同时扑向其他目标。一个被甩飞的骑士刚爬起来,就被两柄腰刀同时砍中脖颈和腰腹,瞬间毙命。另一个反应稍快,拔刀格挡,却被一名悍卒用肩膀狠狠撞入怀中,两人滚倒在地,那悍卒抽出匕首,疯狂地捅刺……
夺马的过程血腥、短暂而高效。几乎在呼吸之间,五名党项骑兵被击杀或制服,四匹相对完好的战马被控制住,还有一匹只是受了轻伤。
郑科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一具挡路的尸体,翻身跃上一匹最为雄健的黑色党项战马。马鞍上还残留着前主人的体温和血腥味。他勒紧缰绳,感受着身下战马不安的躁动和澎湃的力量,一股久违的、属于战场武人的豪情涌上心头。
“花铁!”郑科大吼,“把咱们寨子的旗子扛起来,免得被河州兵当敌人杀了!”
花铁应了一声,迅速从一个背囊里扯出一面折叠的旗帜。
那是青山寨的寨旗。布面早已残破不堪,布满凝固成暗褐色的层层叠叠的血迹。
但上面那个硕大的“宋”字和笔力遒劲的“青”字,依旧倔强地残留着轮廓。
“呼啦!”花铁用一根临时硬木杆,奋力将这面残破战旗高高举起!
舒展开来的,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招展。
“跟我上!”郑科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激昂的长嘶!他手中那柄双刃枪高高扬起,枪尖在晦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充满杀气的弧线,直指山下那片正被河州骑兵冲杀、陷入更大混乱的战场:“随老子杀回去!”
“杀回去!”王当奋力嘶吼一声。
骑着夺来的战马,王当跟在郑科身后,犹如离弦之箭。
马蹄踏碎荒原的冻土,卷起漫天雪尘,朝着山下那片血肉翻腾的炼狱战场,发起了冲锋。
按照道理,只有几骑出现在片混乱的战场,就如在潭水里混入一杯清水,根本无人能够发现。
但花铁背后的旗帜,实在太过瞩目。
哪怕是正奋力冲杀、与数倍于己的敌人缠斗的河州军指挥使陈喜,都瞥见侧后方冲来一支打着残破宋军旗帜的小股骑兵的到来。
“此骑是谁?”望着背负战旗的花铁,陈喜眼神一沉。
唯有在厮杀的张平亮,听着自报身份的郑科等人,双眼猛地一睁。
郑指挥使居然还活着!
而高声嘶吼自报家门后,郑科就带着花铁还有王当,迅速冲入党项乱军之中。而后一个势大力沉的横扫,就将一个党项步兵连人带盾劈得倒飞出去。又策马冲杀,手中的双人枪猛然朝他面前试图用弯刀格挡的党项军官砸去。
强横的枪杆,瞬间砸开对方的铁盔,红的白的顿时迸溅!温热的血浆喷在郑科冰冷的铁甲上,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壳。他毫不在意,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
当他近距离看清那些正被他们砍杀的党项士兵身上的装备时,一股寒意,混杂着后怕和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脊椎。
这些装备……这些党项精锐身上的甲胄和武器,其精良程度远超他的想象,普通士兵多是坚韧的皮甲,关键部位镶嵌铁片,防御力远胜青山寨戍卒的简陋皮袄或布甲。
而那些军官和精锐武士,许多披挂着著名的西夏冷锻甲。甲片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独特的、冰冷的幽蓝光泽,质地紧密,寻常刀剑难伤。郑科甚至看到一具尸体上,冷锻甲片被巨力砸得凹陷变形,却未被完全击穿,足见其坚固。
他们使用的弯刀、长矛、战斧,形制精良,刃口寒光闪闪,显然都是精心打造的杀人利器。许多人的皮甲护臂上还镶嵌着铜钉或铁片,防护周全。
郑科作为指挥使,深知这种装备差距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此刻党项人军心彻底崩溃,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如果不是山上主力被硬生生打崩,恐惧蔓延到山下;如果不是河州骑兵这支生力军及时杀到,搅乱大局。
就算是他郑科,带着青山寨全盛时期的人马,以逸待劳,正面硬撼这支耶和小狗盛麾下的精锐,结局恐怕也只有一个——被无情地碾压、屠戮殆尽!装备、训练、士气的全面劣势,绝非个人勇武所能弥补!
那么……山上呢?寨子里呢?他们……是如何在数倍于己、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党项虎狼围攻下,不仅守住了摇摇欲坠的寨子,还把敌人杀得……彻底崩溃?杀得连山下这支偏师都军心涣散?
这个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力,再次狠狠撞进郑科的脑海!
带着这个念头,郑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座巍峨却又残破的青山上。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刘然!
那个曾经在他手下,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阴郁的的弓箭手!那个被他曾经肆意欺凌的弓箭手!郑科清晰地记得,当年这小子刚招刺就敢于反抗自己。
而后又在一次次的玩命、一次次的死里求生中蜕变!
第一次上阵就成为斥候,差点战死!但对于自己的狠辣,即使是老卒都无法媲美……他爬得实在太快了!
从一个最底层的士卒,到军使,都头……明明是自己的部下,最终居然与他同职,成为了青山寨的指挥使!
这个过程,快得让郑科措手不及,也让他内心充满了复杂的屈辱和不甘。虽然表面上碍于面子,他总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甚至有时还会故意刁难,但在内心深处,作为一名纯粹的、信奉力量的武人,郑科不得不承认,他对刘然那近乎冷酷的坚韧、精准到可怕的判断、以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性,早已心服口服!
是的,服气。
从比武失败后,他就彻底服气了,只是碍于面子让他从未宣之于口。
“辛兴宗那个草包……”郑科一边挥刀格开一支流矢,一边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喃喃自语,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居然……没跑?反而跟着刘然死守到底了?还守出了这么个惊天动地的结果?”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贪生怕死的将门子弟,是如何被刘然“带动”的。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还要不可思议。
“刘然……你小子……”郑科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震撼、感慨、一丝残留的酸涩,以及……前所未有的敬畏!他看着山坡上那如同地狱般的溃败景象,一股寒意和更强烈的敬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那名昔日他可以肆意欺凌、呼来喝去的低等士卒……
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挨了鞭子也不吭声的小兵……
那个在他眼中,不过是靠着运气和一股狠劲爬上来的“暴发户”……
如今,竟然成长到了如此恐怖、如此令人仰望的地步?!
以区区千余残兵,据守一座并非坚城的山寨,面对耶和小狗盛亲率的、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党项虎狼之师!
他们不但没有被碾碎,没有被屠戮殆尽……
他们竟然……守住了!守得尸山血海,守得天地变色!
他们竟然……把攻山的党项主力杀得崩溃如山倒!
他们竟然……逼得山下这支庞大的党项偏师军心大乱,被自己这十几条丧家之犬和百余河州骑兵冲杀得溃不成军!
这需要何等的坚韧?何等的智谋?何等的……将每一寸土地化作血肉磨盘、将每一个士卒的潜力压榨到极致、于不可能中创造奇迹的指挥艺术?!
郑科自问,就算把他放在刘然的位置上,他能做到吗?答案让他心底一片冰凉,绝无可能!哪怕给予他一千精兵,每人都着甲也不可能。他或许能带他们血战到底,杀身成仁,博个忠烈的名声,但绝不可能创造出如此辉煌、如此匪夷所思的战果!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防守了,这是……反杀!对优势之敌的、赤裸裸的反杀!
“这是一个哪怕死,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最大、最致命一块肉的狠人啊……!”郑科心中喟叹,一股强烈的酸涩和由衷的、近乎五体投地的敬佩交织在一起。他想起了刘然过往的种种,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隐忍,那些关键时刻如同毒蛇般精准的出击,那些对自己、对敌人都同样冷酷无情的决断……这一切,似乎都在为今天这场惊天逆转做着注脚,勾勒出一个他从未真正看清的、恐怖而强大的身影。
他砍翻一个试图偷袭花铁的党项兵,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他抹了一把脸,目光再次投向那座血染的青山。
还是感到震撼!
无与伦比的的震撼!
这震撼,不仅仅是对眼前这地狱般战果的视觉冲击,更是对刘然这个人,对他那深不可测的能力和意志……打从心底感到心悦诚服敬畏!
那名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低等士卒,如今已如高山般矗立,需要他郑科,需要所有青山寨的幸存者,需要河州的援兵,甚至需要那些死去的党项人的尸骸……去仰望!
“刘然……”郑科口中无声地念着这个曾经让他别扭、如今却让他彻底拜服的名字。他手中的两刃枪再次高高扬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杀意,狠狠劈向又一个挡路的党项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