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世界抹杀后,我把他刻在皮肤上
冰冷的触感硌着指腹,坚硬,顽固。+w,e′i`q,u?x,s¨._n¢e?t+沈栖迟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无名指上反复摩挲,那枚戒指,曾经妥帖地圈住她的手指,象征着一种圆满的束缚。可现在,它松垮地套在那里,像一枚不合时宜的遗物,随着她每一次细微的移动,在指根处留下微凉的金属滑腻感,又空落落地荡开。仿佛她指骨的轮廓,也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蚀刻掉了一部分,再也无法严丝合缝。
七天。时屿白沉入那片永恒的黑暗,己经整整七天了。
时间像是凝固在琥珀里的虫豸,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裹着浓稠、沉重、令人窒息的松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是葬礼上百合与菊花的余韵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彻底“空掉”的气息。这气息无处不在,顽固地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沈栖迟蜷缩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里,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光线吝啬地透过玻璃,在橡木地板上投下一片片模糊、阴郁的方块。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相册,硬壳封面冰着她的膝盖。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麻木,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
照片很多。阳光下的野餐,他递给她一串烤焦的鸡翅,笑容灿烂得晃眼;初雪的故宫红墙前,他笨拙地用围巾裹住她冻红的耳朵,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镜头;游乐园夜晚的旋转木马上,她坐在前面回头,灯光在他眼底碎成星河……每一帧都曾是她对抗这冰冷世界的火种。
可此刻,这些火种,熄灭了。
指尖下的触感变得异样。那些原本色彩鲜亮、充满生气的影像,此刻像被投入了漂白剂。颜色一层层褪去,如同被时光无情啃噬的旧画报,显露出一种刺眼的白。先是背景的细节模糊、消散,接着是她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画面里,最后,连她旁边那曾经存在过的、占据画面重要位置的空白——那个属于时屿白的位置,也彻底变成了一片虚无的惨白。
仿佛他从未站在那里,从未对她笑过,从未伸手揽住她的肩。
心脏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拧转。沈栖迟的呼吸骤然急促,喉咙发紧,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她猛地合上相册,沉重的硬壳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跳下沙发,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着冲向卧室。
衣柜门被用力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属于她的衣物整齐地挂着。可是,那占据衣柜整整一半空间、曾经挤挤挨挨挂满了各色衬衫、外套、休闲装的区域——属于时屿白的区域——空了。
彻彻底底地空了。
衣架孤零零地悬着,在空荡的柜体里微微晃动,碰撞出空洞的回音。没有一丝褶皱的痕迹,没有一缕残留的气息。如同那里从来就是一片虚空,从未被填满过。她发疯似的拉开抽屉,里面只剩下她叠放整齐的内衣和袜子,那些属于他的、带着独特洗衣液清香的t恤、袜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常用的那款须后水瓶子,也从洗手台上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圆形的、积着薄薄水渍的印记。
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冰冷彻骨,比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更甚。这不是悲伤,这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在侵蚀她的世界。
沈栖迟胡乱抓起玄关鞋柜上的一把车钥匙,甚至顾不上换鞋,穿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拉开车门,手指抖得几乎插不进钥匙孔。引擎发出一阵挣扎般的嘶吼,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公墓在城郊,依着山势,一片肃穆的灰白蔓延开去。雨丝不知何时开始飘落,冰冷细密,打在车窗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景象。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雨水浸透后特有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腥味。
她停下车,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冰冷的雨点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排列得如同冰冷棋子的墓碑间奔跑、寻找。
找到了!
那块黑色的花岗岩墓碑,在灰蒙蒙的雨幕中矗立着,雨水冲刷着它光滑的表面。沈栖迟扑跪在湿冷的泥地上,膝盖瞬间被浸透,刺骨的寒意袭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指,不顾泥泞,急切地、用力地抹去墓碑照片上方那片被雨水覆盖的区域。
水珠被拭去,露出下面雕刻的字迹。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
“爱子 沈栖迟之夫……”
后面,本该是那个她刻骨铭心的名字的地方,只有一片被雨水反复冲刷后显得格外模糊的石面。雕刻的痕迹还在,浅浅的凹槽里积着浑浊的泥水,但那三个字的笔画,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用力擦过,只留下一个无法辨识、扭曲怪异的空白区域。仿佛墓碑也在遗忘,也在否认他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混合着眼眶里滚烫的液体,咸涩无比。她跪在那里,手指徒劳地抠着那片模糊的石面,指甲缝里塞满了冰冷的泥浆。/6`1!看′书*网^ ?已′发_布`最*新!章.节¨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时屿白……”她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瞬间被淅沥的雨声吞没。
手机在湿透的口袋里固执地震动起来,嗡嗡声贴着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催促感。沈栖迟在冰冷的泥水中跪了不知多久,首到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才被这持续的震动勉强唤回一丝神志。她僵硬地摸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一片模糊,来电显示是“苏晚”。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和雨味的冷空气,指尖在湿滑的屏幕上划了几下,才勉强接通。
“喂?”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厉害。
“栖迟!我的天,你总算接电话了!”苏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某个热闹的咖啡馆,“你还好吗?这几天我们都担心死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沈栖迟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锈堵住。她想说屿白没了,想说他的一切都在消失,想说墓碑上的名字被抹掉了……但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让她一时失语。
“我……”她刚吐出一个字。
“哎呀,别难过了!”苏晚的语调突然变得异常轻快,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安慰,“人嘛,谁没经历过几段失恋呢?难受一阵子就过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条件这么好,还怕找不到更好的?振作点!”
失恋?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沈栖迟的耳膜。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里。
“苏晚,”她打断好友喋喋不休的劝慰,声音冰冷,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屿白……不是失恋。”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屿白?谁啊?”苏晚的语气充满了真实的茫然,甚至带着点好笑,“栖迟,你……你该不会是单身太久,压力太大,出现什么……幻觉了吧?还是最近看什么言情小说代入太深了?”
幻觉?
沈栖迟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冻住了,凝固成冰。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发出的轻微“咯咯”声。苏晚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朋友间那种熟悉的调侃,却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她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
“我跟你说,这种情况我闺蜜也遇到过,失恋后太痛苦,大脑就自己虚构了一个完美男友……栖迟,听我的,出去走走,散散心,实在不行去看看医生……”
后面的话,沈栖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边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海啸席卷了一切。幻觉?虚构?苏晚的语气那样自然,那样笃定,没有一丝作伪的痕迹。仿佛“时屿白”这三个字,从未在她的认知里存在过。
她猛地掐断了电话。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苏晚”的名字,又迅速点开另一个置顶的联系人——陈默,时屿白关系最铁的兄弟,也是他们婚礼的伴郎。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栖迟?”陈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带着点疲惫,但还算清晰。
沈栖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艰难地问:“陈默……屿白他……他的事……”她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葬礼”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空白让沈栖迟的心沉到了谷底。
“栖迟,”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安抚她的温和,却也透着清晰的困惑,“屿白?哪个屿白?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心理医生吗?我们公司有个合作的咨询师还不错……”
最后一丝希望的光,彻底熄灭了。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连陈默……连这个和时屿白一起长大、一起创业、一起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兄弟,也彻底
遗忘了他!
沈栖迟没有再说话,手指僵硬地挂断了电话。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站在空旷寂寥的墓园里,西周是沉默的墓碑和冰冷的雨丝,感觉自己像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唯一能证明时屿白存在过的,似乎只剩下她脑海中那些正在被疯狂质疑、随时可能崩塌的记忆碎片。
不!一定还有!一定还有什么东西留下!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濒死的火星,在她被绝望冻结的思维里挣扎着亮起。她猛地想起,在时屿白离开前一周,他们曾一起去过一个偏僻的古镇。那地方信号奇差,手机几乎成了摆设。当时,她用她那个老旧的拍立得相机,在古镇黄昏的巷口,抓拍了一张时屿白的侧脸。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屋檐滴落的雨水,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首的鼻梁,眼神带着一种她当时看不懂的、深沉的温柔。后来,这张照片被她随手塞进了钱包最内侧的夹层里,几乎遗忘。
钱包!
沈栖迟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车上。·卡¢卡¨小.说¨网. ~更′新/最\快+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她却感觉不到。她发动汽车,引擎发出暴躁的咆哮,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市区的方向冲去。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晕染开一片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沈栖迟一路狂飙,闯了不知几个红灯,刺耳的喇叭声和隐约的叫骂声都被她隔绝在疯狂的意识之外。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钱包!那张照片!那是最后的证据!
车子终于在她和时屿白曾经的公寓楼下甩出一个惊险的漂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她甚至等不及车子完全停稳,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踉跄着冲进单元楼,手指哆嗦着按电梯按键。
电梯缓慢上升的数字像凌迟的刀。她等不及了,转身冲向旁边的安全通道。高跟鞋在湿滑的楼梯上发出凌乱急促的脆响,在空荡的楼道里激起令人心惊的回音。冰冷的风从楼梯间的窗户灌进来,吹在她湿透的身上,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她却浑然不觉。
终于冲到公寓门前。她颤抖着手,试了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用力拧开。
房间里一片死寂,和她离开时一样,弥漫着那种挥之不去的“空掉”的气息。她冲到玄关的鞋柜旁,一把抓起那个放在台面上的、用了好几年的棕色皮夹。
手指因为冰冷和紧张而僵硬得不听使唤,她几乎是粗暴地撕开钱包的夹层。里面只有几张银行卡、一些零散的纸币和她的身份证。
没有!那个薄薄的照片夹层是空的!
沈栖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眼前一阵发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来,要将她彻底淹没。她不死心,发疯似的将钱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在凌乱的卡片和纸币中疯狂地翻找、摸索。
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微小的角落。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呼吸都停滞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住那个角落,一点点地、屏住呼吸地,从钱包最内侧、靠近缝合线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被忽略的夹层缝隙里,抽出了一张小小的、方形的拍立得相纸。
相纸的边缘有些磨损,带着被长久遗忘的陈旧感。
沈栖迟的指尖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这张轻薄的纸片。她将它缓缓翻转过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他!
昏黄的、带着古镇特有暖意的夕阳光线下,时屿白微微仰着头,看着青瓦屋檐滴落的雨水。金色的光勾勒出他侧脸利落而完美的线条:饱满的额头,挺首如刻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微凸的喉结。他眼神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目光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温柔。整张照片弥漫着一种安静而永恒的旧时光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