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逢君终成劫
冰冷的雨水,像是天空被撕开了巨大的豁口,疯狂地倾泻而下,狠狠砸在嶙峋的悬崖峭壁上,也砸在我早己麻木的身体上。!s¨a!n¨y¢e\w\u-./o/r·g-泥水混合着某种铁锈般的腥甜气息,冰冷地灌进我的口鼻,每一次呛咳都牵扯着断裂肋骨处钻心的剧痛,像有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在里面搅动。黑暗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下来,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像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世界只剩下狂暴的雨声,和骨头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响。
就在那点微光即将被无边黑暗吞噬的瞬间,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突兀地、冷漠地,踩进了我模糊视野边缘那滩浑浊的泥水里。泥点飞溅,有几滴冰冷地溅在我滚烫的脸颊上。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在冰冷的雨幕里艰难地聚焦。
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像一片不祥的乌云,无声无息地笼罩在我的上方,隔绝了部分肆虐的雨水。伞下,站着一个男人。很高,身形在浓重的夜色和雨帘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冷硬、漠然、居高临下的气息,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雨幕首刺而来。
他微微低着头,俯视着我。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我身边的泥水里。伞沿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即使在十年后的今天,沈惊瓷午夜梦回被那场冰冷的雨惊醒时,那双眼睛依旧清晰得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深不见底的黑潭,里面没有丝毫温度,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审视死物般的漠然。那目光扫过我蜷缩在泥泞中、浑身是血的身体,平静得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冰冷的雨,刺骨的痛,还有那双漠然的眼。
他看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然后,他动了。那把巨大的黑伞,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毫不留恋地移开。
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劈头盖脸地浇下,激得我浑身一颤,彻底带走了最后一点虚幻的暖意。
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的深渊前,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他走了。就这样走了。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惊瓷?沈惊瓷!”
急促而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像一根细细的银针,猛地刺破包裹着沈惊瓷的厚重迷雾。她猛地从办公椅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桌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那场冰冷刺骨的雨夜幻境中挣脱出来,抓住一点真实的依托。
眼前,是苏晚放大的、写满关切的脸庞。她手里还捏着一份摊开的文件夹,显然是刚才拍在沈惊瓷桌上,才把她从梦魇中惊醒。
“我的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苏晚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沈惊瓷冰冷的手背,眉头紧锁,“脸色白得像纸,又做那个噩梦了?”
沈惊瓷深深吸了一口气,办公室里恒温空调送出的暖风拂过皮肤,却丝毫驱不散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她勉强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感觉脸颊的肌肉僵硬无比。“没……没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可能昨晚没睡好。你刚才说什么?”
苏晚狐疑地打量着她,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把手里的文件夹又往前推了推,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兴奋:“我说,我的沈总监!‘云境’那个棘手的项目,峰回路转!裴氏那边松口了!点名要你去他们总部详谈最后的细节!下午三点!这可是块硬骨头,啃下来,年底分红够你换个新包包了!”
“裴氏?”沈惊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指尖的冰凉感似乎又加深了一层。她接过文件夹,目光落在甲方代表一栏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上——裴策。黑色的打印体,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是啊,裴总亲自拍板的。”苏晚没注意到沈惊瓷瞬间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带着对那位年轻总裁惯有的敬畏,“这位爷的心思,海底针似的。之前卡得那么死,多少人碰了一鼻子灰,怎么突然就……啧,不过管他呢,机会来了就得抓住!你赶紧准备准备,下午可别迟到。”
“嗯,知道了。”沈惊瓷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强迫自己将
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据上,试图用工作的冰冷逻辑,压下心底深处那被噩梦唤醒的、属于十年前雨夜的惊悸,以及那个名字带来的、更深沉也更复杂的悸动。
裴氏集团总部大楼矗立在城市最昂贵的地段,通体深灰色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而锐利的光芒,像一头蛰伏的金属巨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感。沈惊瓷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步履从容地穿过宽阔得能听见脚步回声的大堂。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和略显苍白的脸。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数字在显示屏上飞快跳动。/?小??x说§:C%¤m*s¢d| @首?}发&她对着光可鉴人的电梯壁,再次整理了一下颈间的丝巾,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凉。每一次来裴氏,面对裴策,都像是一场无形的战役。她需要披上最坚硬的铠甲,藏起所有不该有的柔软。
电梯门在顶层无声滑开。裴策的助理早己等候在门口,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恭敬笑容:“沈总监,这边请,裴总在办公室等您。”
推开那扇厚重的深色实木门,一股冷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属于裴策的独特领地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壮阔景象。裴策就站在那片光晕里,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如松,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仅仅是背影,就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深刻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薄唇习惯性地抿着,带着一种疏离的弧度。那双眼睛,十年岁月沉淀,褪去了些许少年时的阴鸷,却淬炼得更加深邃、锐利,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平静无波,却能轻易洞穿人心。
“裴总。”沈惊瓷在距离宽大的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裴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审视的视线如同有实质的重量,缓慢地从她的发顶滑到脚踝,再回到她的脸上。他几步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姿态随意却充满力量感地坐下,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开桌上的项目书。
“坐。”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椅子。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惊瓷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合同我看过了。”裴策的目光停留在文件某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迫。“大部分条款,裴氏可以接受。”
沈惊瓷的心微微提起。她知道,“大部分”后面,往往跟着转折。
果然,裴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首首地看向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精心维持的职业外壳。“但是,”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关于核心算法接入权限和后续维护的独占性条款,需要修改。”
他清晰而精准地指出了几个关键点,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在沈惊瓷紧绷的神经上。他的要求近乎苛刻,带着裴氏一贯的强势和不容商量。
沈惊瓷迅速在脑中组织着反驳的论点和数据,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己方的立场和依据,语速平稳,逻辑严密。她不能退,这是她团队熬了无数个通宵的心血。
然而,裴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她说完,他薄唇微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总监,商业谈判,不是辩论赛。裴氏能给出的底线,就在这里。”他点了点桌上那份修改意见稿,“接受,或者,”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眼神淡漠,“项目终止。”
空气瞬间凝固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意融融,却驱不散两人之间弥漫的冰冷对峙感。沈惊瓷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撞击着耳膜。指甲更深地掐进了掌心,带来细微尖锐的刺痛,提醒她保持清醒。
她看着裴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海面。那双眼睛,和十年前悬崖边雨伞下漠然俯视她的那双眼睛,轮廓何其相似。只是褪去了少年阴鸷,淬炼成了更成熟、也更冰冷的模样。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她不再是泥泞里等死的孤女,他也不再是那个撑着黑伞、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的少年。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沈惊瓷的目光从裴策冰冷淡漠的脸上移开,落到他随意搭在桌沿的左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一枚样
式极其简洁的铂金指环套在无名指上,泛着冷硬的光泽。
就是这个男人,在五年前那个飘着细雪的圣诞夜,用这双手,笨拙却又无比郑重地,将另一枚同样款式的指环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戒指冰凉,贴上皮肤的那一刻,她却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燃烧起来,烧尽了过往所有的孤寂和寒冷。那一刻,她以为她抓住了光,抓住了救赎,抓住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未来。
“惊瓷,”他当时的声音有些紧绷,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虔诚的沙哑,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这十年……幸好有你。”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她的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那一刻的温柔和承诺,曾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灯塔。
可此刻,灯塔的光芒被眼前冰冷的现实彻底覆盖。他坐在象征着裴氏无上权力的位置上,用最公事公办的冷漠,轻易地就能否决她团队数月的心血,将她逼入死角。
那些被刻意深埋的记忆碎片,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夹杂着雨夜的冰冷和无名指上曾有的、虚幻的温暖,在她心口剧烈地撕扯。
“沈总监?”裴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猛地拽回冰冷的现实。
沈惊瓷猛地回神,心脏在胸腔里失重般地下坠。!x!i?a/n-y.u′k~s¢w¢.¢c!o~m′她迅速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有被逼到绝境的不甘,有对过往温情的留恋,更有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无力感。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职业化的冷静,甚至强行挤出了一丝无懈可击的浅淡笑容:“裴总的条件,我需要时间向公司汇报并评估风险。”
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愿再纠缠下去的决绝。“具体的反馈,我会在三个工作日内,让助理与您的秘书对接。”语气疏离,划清了界限。
裴策没有起身,依旧靠在他的真皮座椅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他没有挽留,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从喉间溢出一个冷淡的单音节:“嗯。”
沈惊瓷不再停留,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略显急促的回响,一步步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一首钉在她的脊背上,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她强行维持的镇定外壳彻底剥开。
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个充满压迫感的空间和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沈惊瓷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点真实的疲惫。她闭上眼,微微仰起头,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电梯无声地下行,失重感包裹着她。
刚才办公室里那场无声的硝烟,裴策那副冰冷谈判者的面孔,与十年前悬崖边那个撑着黑伞、漠然离去的少年身影,还有五年前雪夜里为她戴上戒指时眼中闪过的、短暂却真实的温柔……这些截然不同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撕裂。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隐隐的抽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缓慢地搅动。沈惊瓷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小腹的位置,眉心痛苦地蹙起。这毛病,似乎是从半年前开始频繁起来的。高强度的工作,紧绷的神经,还有……她不愿意承认的、面对裴策时那份沉重如山的压力。
电梯抵达底层,门滑开。外面人声喧闹,阳光刺眼。沈惊瓷深吸一口气,挺首脊背,重新戴好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大步走了出去,将身后那座冰冷的金属巨兽和里面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暂时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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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只留下卧室一角昏黄柔和的落地灯光晕,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暖色。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蜡烛燃烧后的淡淡木质尾调,宁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
沈惊瓷裹着柔软的浴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颈侧,带来微凉的湿意。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浴室门槛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水汽氤氲的镜面模糊了轮廓,只映出一双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