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玉碎东宫阶

浓墨重彩的铅云沉沉压着整座皇城,几乎触到金殿的飞檐翘角。?咸e鱼1看*)?书{?? }?已{发1_]布}最*新2章=?节.′=酝酿了一整日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雨帘密集得隔绝了视线,将朱红宫墙、琉璃瓦顶统统洗刷成一片模糊而沉重的暗色。檐下巨大的铜铃在狂风中发出沉闷而孤寂的呜咽,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唯有通往东宫正殿的漫长汉白玉阶,被无数盏在风雨中剧烈摇曳的红灯笼勉强照亮。雨水在光滑如镜的石阶上肆意横流,倒映着那一片刺目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红得凄厉,红得绝望。一顶八人抬的龙凤呈祥喜轿,就在这片凄艳的红光与冰冷的雨瀑中,艰难地、缓慢地拾级而上。轿身沉重的朱漆在雨水冲刷下流淌,如同淌下的血泪。轿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的狂风骤雨,也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轿内,沈知微端坐如泥塑木偶。繁复沉重的太子妃冠服,用最上等的金线织就凤凰于飞的图样,每一根羽毛都缀满了米粒大小的东珠,压得她纤细的颈项几乎无法转动。镶满宝石的赤金头冠更是沉甸甸地坠着,冰凉的金属边缘紧贴着她的额角。大红的盖头垂落,遮天蔽日,眼前只有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

外面风雨的咆哮、仪仗在湿滑石阶上行走的杂沓踉跄、礼官声嘶力竭却总被风雨扯碎的唱和……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而隔膜,嗡嗡地响在耳畔,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杂音。

她的左手,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死死攥着一只断裂的翡翠玉镯。断裂的茬口尖锐如刀,深深刺入她柔嫩的掌心,温热的血无声无息地渗出来,濡湿了内里雪白的中衣袖口,晕开一小团暗红。那玉镯是她及笄之年,母亲颤抖着手为她戴上的,玉质温润剔透,是沈家珍藏多年的珍宝。母亲当时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微儿,此镯伴你娘半生,今日予你,盼你……一世安稳。”

一世安稳?

沈知微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弧度,冰冷而僵硬,带着一丝认命的、近乎残忍的嘲讽。指尖的剧痛清晰地传来,反而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沈家?父亲沈巍,威震北疆的镇国大将军?呵,不过是在皇权倾轧的漩涡边缘,一块即将被巨浪拍碎的礁石。皇帝病重,储位空悬,各方势力如闻到血腥的豺狼,虎视眈眈。沈家手握重兵,成了所有人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或是必须拉拢的筹码。

父亲沈巍那张被塞外风霜刻满沟壑、此刻却写满疲惫与深重忧虑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布满厚茧的大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悲怆:“微儿!只有你!只有你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陛下才会信我沈家无反意!才能保我沈家满门,在这滔天巨浪里……求得一丝喘息之机!”

不是荣宠,不是富贵。是献祭。用她沈知微的一生,去换取沈家几百口人渺茫的生机。这桩婚事,是沈家摇摇欲坠时,向皇室递上兵权换来的、一个摇摇欲坠的庇护所。太子谢停云?那个传闻中清冷孤傲、心思深沉的储君?他娶她,不过是碍于圣命,不过是为了暂时安抚手握兵权的沈家,不过是一场冰冷彻骨、各取所需的交易。

掌心断裂的玉镯硌得生疼,那尖锐的痛楚奇异地压下了喉咙口翻涌的腥甜。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轿内熏香的暖腻,呛得她肺腑生疼。她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松开僵硬的手指,将那只断裂的、染血的玉镯,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荷包深处。0!`0^小??说°??网`§ \2追±%最±*>新°&章?a/节d?指尖的血黏腻,在荷包光滑的锦缎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指印。

她挺首了被沉重冠服压得酸痛的脊背,仿佛要将所有的脆弱和痛楚都强行镇压下去。宽大的袖袍垂落,完美地遮掩了掌心的狼藉。凤冠的珠帘在盖头下轻轻晃动,冰冷地拂过她的脸颊。外面,礼官拖长了调子的高唱穿透雨幕:“落——轿——”

轿身微微一沉,终于停稳。隔绝内外的轿帘被猛地掀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瞬间扑了进来,打在她华美厚重的嫁衣上,留下深色的湿痕。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冷白的手伸到了盖头之下。那手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矜贵,却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是太子谢停云的手。

沈知微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染血的左手递了过去。隔着薄薄一层盖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只手干燥、稳定,却没有任何温度,像握住一块精心雕琢的寒玉。他握得很稳,力道恰到好处,却感受不到半分属于新婚丈

夫应有的暖意或紧张,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她被牵引着,踏出轿门。冰冷的雨水立刻兜头浇下,顺着盖头的边缘流进脖颈,激得她微微一颤。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汉白玉阶,每踏上一级,沉重的嫁衣下摆便拖拽着雨水,发出细微而粘稠的声响。无数道目光透过雨幕聚焦在她身上,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分量。

她挺首脊背,任由他牵引着,一步一步,在这冰冷的红与湿漉漉的白之间,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权力巅峰、也象征着她未来牢笼的东宫正殿。

冗长繁复的皇家婚礼仪式在震耳欲聋的礼乐和庄严肃穆的唱喏中终于结束。当最后一声“礼成——”的尾音消散在空旷高耸的殿宇穹顶之下,沈知微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沉重的冠冕和嫁衣像一副无形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被簇拥着,引领着,穿过一道道幽深曲折的回廊。廊外,暴雨依旧未歇,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头发闷的声响。廊内,宫灯次第燃起,昏黄的光线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勉强照亮脚下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宫人们垂手侍立,屏息凝神,如同没有生命的剪影,只有脚步落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终于,她被带到了东宫深处,太子寝殿的暖阁门前。

引路的宫人无声地退下,只留下两名低眉顺眼的贴身宫女守在门外。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和最后一丝喧嚣。暖阁内异常安静,静得能听见红烛燃烧时灯芯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属于新房的暖香,甜腻得有些发闷,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那是属于这宫殿主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沈知微顶着沉重的盖头,站在原地,眼前依旧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红。她能感觉到暖阁内另一个人的存在,他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红烛燃烧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沉稳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不疾不徐地朝她靠近。?2`8_l\u`._n`e′t¢

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一股清冽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冷风拂面而来。不是外界的风雨,而是来人本身带来的寒意。紧接着,眼前遮蔽视线的浓郁血色骤然消失——她的盖头被一柄冰冷的玉如意干脆利落地挑开,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光线骤然涌入,沈知微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下眼,随即抬起。

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却也极其冰冷的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矜贵与疏离。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清晰地映着暖阁内跳动的烛光,那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却奇异地未能染上一丝温度。他穿着一身同样象征喜庆的暗红色常服,金线绣着蟠龙,但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半分暖意,反而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如玉,气质凛然不可亲近。

太子谢停云。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漠。那目光扫过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点染朱砂的唇,最后定格在她强作镇定的眼眸深处,仿佛要穿透那层平静的伪装,首抵她灵魂深处的狼狈与不堪。

“沈知微。”他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越,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暖阁里,敲在沈知微的心上。

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洞悉一切的冷漠。

“你父亲沈巍,”他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用他手中二十万北境铁骑的虎符,换了你这太子妃之位,换沈家一个暂时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