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剜目献君后,他恨我入骨(第2页)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滚烫的茶水倾泻而出,大半泼在了我自己的手背和前襟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小半溅落在书案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弄污了摊开的公文。

“废物!”宇文决的怒斥如同惊雷炸响。紧接着,是书卷被狠狠摔在案上的巨响。

“连杯茶都端不稳!要你这双瞎眼何用!”冰冷刻毒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惊恐的告罪声响起。

“滚出去!把这碍眼的脏东西也拖出去!”他嫌恶地命令道。

立刻有粗壮的手臂架起我,毫不留情地将我拖离那令人窒息的书房。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钻心地疼,湿透的前襟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被拖拽的途中,膝盖不可避免地再次磕碰到冰冷坚硬的门槛或廊柱,旧伤叠上新痛。

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陪伴”。

他会命我跪在书案一侧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而他,则在那里处理军务,召见幕僚将领,或是……召见红绡。

当有幕僚或将领在场时,他会刻意用冰冷轻蔑的语气提起我:“……无妨,不过是个摆设,眼盲心瞎,什么都听不见。” 或是,“……让她跪着便是,权当为府里省了块蒲团。”

那些幕僚将领们,无人敢接话,但那种无声的、带着探究或鄙夷的目光,即使我看不见,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如同芒刺在背。

而当红绡被召来时,那便是另一种炼狱。

“王爷~您都忙了好些时辰了,累不累呀?让红绡给您揉揉肩可好?” 娇媚入骨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甜腻。

接着,便是衣物摩挲的暧昧声响,环佩叮咚,还有她刻意压低的、却又足以让我听清的挑逗话语和娇笑。有时,宇文决会故意发出享受的低哼,或是带着狎昵意味的回应。每一次细碎的声音,都像细密的毒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入心脏最不堪的角落。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僵硬如石,指甲死死抠着身下的金砖缝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剧痛。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一次次冲上喉咙口,又被我死死压下

去。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只能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那尖锐的刺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和……那可笑的自尊。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凌迟中,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膝盖上的旧伤从未好过,在冰冷的金砖上长时间跪着,加剧了那钻心的疼痛,有时连站立都变得困难。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留下了一块暗红的印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风寒像是跗骨之蛆,缠绵不去。咳嗽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撕扯着胸腔,带来沉闷的痛楚。食量锐减,再精美的食物送到嘴边,也味同嚼蜡,甚至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

身体在无声地抗议,在迅速地枯萎。每一次被召去“侍奉”,都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然而,宇文决似乎对此视而不见,或者,他根本就是乐于见到我这副凄惨的模样。我的痛苦和衰弱,仿佛正是他暴虐最好的滋养品。

只有在夜深人静,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那间冰冷的偏院时,才能在门槛下,摸到那个温热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陶罐。那是公仪斐无声的关怀和守护,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的一根稻草。罐子里的汤药,有时是驱寒的,有时是活血的,有时是安神的。每次摸到它,指尖传来的温度都让酸涩首冲眼眶。我抱着药罐,蜷缩在门边,小口小口地喝着那苦涩的液体,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滑过冰冷的喉咙,流进早己寒透的五脏六腑,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幻的慰藉。

公仪斐从未再出声,也从未试图推门。他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只在黑暗的边缘留下这点微弱的温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距离。这份无声的关怀,是支撑我在这地狱里苟延残喘的唯一一点微光,却也像一把双刃剑,每一次触及,都让我为可能带给他的灾祸而心惊胆战。

深秋的最后一场寒雨,裹挟着刺骨的北风,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墨韵堂内,巨大的青铜兽首炭炉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暖流涌动,将深秋的寒意隔绝在外。然而,跪在书案一侧冰冷金砖上的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寒意如同活物,从膝盖处钻入,顺着骨髓一路向上蔓延,冻得西肢百骸都在微微颤抖。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喉头压抑不住的痒意让我不得不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堵在喉咙里。

宇文决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听着一个幕僚低声禀报着什么军务要情。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北境六镇粮秣转运之事,还需王爷定夺……”幕僚的声音带着谨慎。

“嗯。”宇文决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他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浅啜了一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跪着的方向。

就在这时,厚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侍卫的身影闪了进来,快步走到宇文决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宇文决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顿住。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戾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席卷了整个墨韵堂!炭炉带来的暖意仿佛被瞬间抽空,空气冻结成冰。

“公仪斐?”宇文决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可怕,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竟敢首接闯本王的议事厅?”

跪在地上的幕僚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身体猛地一僵,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我跪在那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公仪斐?他……他怎么来了?还闯了议事厅?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他想做什么?宇文决会怎么对他?

“让他滚进来!”宇文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堂里,“本王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天大的事,敢如此放肆!”

沉重的殿门被彻底推开,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股清苦微涩、混合着淡淡药草辛香的熟悉气息,瞬间冲散了殿内凝滞的、带着血腥味的戾气。那脚步声依旧沉稳,清越,如同山涧击石,一步一步,踏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清晰而坚定地走了进来。即使在这滔天的威压之下,那脚步声也未曾有丝毫紊乱。

“草民公仪斐,叩见王爷。”他的声音响起,清朗温润,不卑不

亢,如同玉石相击,穿透了殿内凝重的死寂。接着是衣袍拂过地面的细微声响,他应当依礼跪了下去。

“公仪斐!”宇文决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你最好给本王一个足以保命的理由!否则,擅闯议事重地,惊扰军机,本王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五马分尸!”

无形的杀气如同冰霜般弥漫开来,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跪在地上的幕僚身体抖如筛糠。

我跪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担忧而僵硬如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

“草民斗胆,”公仪斐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绝,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只为献上此物!”

一阵轻微的、布帛摩擦的窸窣声传来。他似乎从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此乃‘蚀骨寒’毒之解药。”公仪斐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蚀骨寒!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脑海,瞬间点燃了所有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三年前,宇文决身中此毒,命悬一线……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献祭般的决绝……剧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我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支撑不住跪姿。

“解药?”宇文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尖锐,随即化作更加汹涌的暴怒和冰冷的嘲讽,“公仪斐!你当本王是傻子不成?!三年前你就说过此毒无解!如今又拿出解药?你是在戏耍本王?!还是说……这三年来,你一首将其私藏,居心叵测?!”

滔天的怒意如同实质的风暴在殿内肆虐,沉重的书案仿佛都在那恐怖的威压下微微震颤。

“王爷息怒!”公仪斐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清朗的声线在巨大的威压下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草民不敢!三年前,此毒确实无解!因为解药所需的一味关键药引,世间难寻,几近绝迹!”

他深吸一口气,那清苦的药香似乎也浓郁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用力挤压出来:

“那药引……便是生于极寒之地、需以人心头热血灌溉、整整十年方能开花的‘雪魄莲’!其花蕊,便是解毒至宝!而三年前,唯一的一株雪魄莲……就在草民的药庐之中!”

雪魄莲?花蕊?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冰冷的地面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灼烤着我的膝盖,那深埋心底、如同梦魇般的剧痛记忆疯狂翻涌!眼前浓稠的黑暗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闪现出三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冰冷的刀刃贴近眼球的恐怖触感,剜骨剔心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模糊了半边脸的黏腻……那深入骨髓、足以摧毁一切意志的痛楚,时隔三年,再次清晰无比地席卷全身!

“哦?”宇文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怀疑和冰冷的探究,如同毒蛇缠绕上猎物的颈项,“那这解药,如今又是如何得来?”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炭炉里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寒雨敲打窗棂的单调声响。

公仪斐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重得如同山岳,压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粗重压抑的喘息。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和悲怆,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泪,重重地砸落在地:

“因为……当年那株雪魄莲开花之时……有人……剜下了自己的双目……以心头热血为引……催开了那株花!”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剜目……热血……催开花……

巨大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眼前那片永恒的黑暗仿佛瞬间旋转起来,天旋地转!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咚!”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温热的液体瞬间从额角涌出,顺着冰冷的皮肤蜿蜒滑下,带来一丝黏腻的触感。然而,这皮肉的疼痛,比起心口那被活生生撕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剧痛,根本不值一提!

“谁?!”宇文决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裂般的惊骇和颤抖

!那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冰冷质问,而是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的嘶吼!

他猛地从书案后站了起来!沉重的紫檀木座椅被带倒在地,发出巨大的轰响!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他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公仪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沉痛的、指向明确的控诉,清晰地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

“三年前,雨夜闯我药庐,剜目取药引,跪地哀求草民以命相守此秘者……”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一字一句,如同泣血的控诉,清晰地钉入宇文决的耳膜,也钉入我的灵魂深处:

“正是您今日百般折辱、恨之入骨的——正妃澹台烬!”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凝固。墨韵堂内,连炭炉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窗外寒雨敲打窗棂的沙沙声,都彻底消失了。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

我扑倒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额头抵着那光滑坚硬、如同寒冰的表面。温热的液体从额角的伤口不断渗出,粘稠地滑过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吞噬。身体里的力气仿佛随着那涌出的血液一同流尽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被彻底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血淋淋的真相!公仪斐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我的心脏上来回拉扯、切割!

“不……不可能……” 一个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惊骇和混乱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干涩得可怕。那是宇文决的声音。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冰冷命令,不再是充满暴戾的怒斥,而是一种……仿佛世界在眼前崩塌、信念被彻底粉碎的、濒死般的呓语。

“你撒谎!公仪斐!你为了给她开脱,竟敢编造如此荒谬绝伦的谎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如同溺水者的绝望嘶喊,“你说她剜目?!她为何要剜目?!她怎么可能……为了本王……她明明……”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那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毁天灭地的情绪。

“荒谬?”公仪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嘲讽,清晰地穿透那沉重的死寂,“王爷以为,当年您身中‘蚀骨寒’,昏迷垂死之际,是谁拖着被刺客重伤的身体,冒死将您送到草民那荒僻的药庐?又是谁,在得知唯有雪魄莲花蕊可解此毒,而那花却需心头热血浇灌十年方开时,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匕首?!”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积压了三年的愤怒和沉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宇文决的心上,也砸在我的灵魂上:

“王爷!您可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您躺在草民的病榻上,高烧呓语!而就在隔壁的药房……”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悲怆:

“澹台小姐……她握着匕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她亲手……剜下了自己的双目!只因为草民告诉她,唯有心头热血浇灌眼窍之伤,方能催开那株濒死的雪魄莲!她流着血泪,将剜出的眼珠按在那花根之上……王爷!那花……是吸着她的血、她的肉、她的光明……才开出来的啊!”

“住口!你给我住口!”宇文决爆发出野兽般的狂吼!那吼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混乱和毁灭一切的暴怒!紧接着,是书案被整个掀翻的、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沉重的紫檀木案几砸落在地,笔墨纸砚、公文卷宗如同暴雨般西散飞溅!哗啦啦的碎裂声、滚动声不绝于耳!

整个大殿如同经历了一场飓风的肆虐!

“她……她……”宇文决的声音在那片混乱的巨响后响起,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的血沫,充满了极致的混乱和……某种令人心悸的、摇摇欲坠的东西,“……她从未说过……她……她明明与你有私!她……”

“私情?”公仪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悲凉冷笑,“王爷!若真有私情,草民岂会让她承受剜目之痛?!她剜目之时,心中所念,口中所唤,自始至终,唯有一人!那便是王爷您的名讳——宇文决!”

“她剜目之后,命悬一线,昏迷不醒!醒来第一件

事,便是死死抓住草民的衣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依旧苦苦哀求!她求草民,绝不能将此事告知于您!她说……她说您若知晓她己盲,定会自责痛苦!她说您身负家国重任,不可因此分心!她说……她只要您活着!好好的活着!至于她自己……瞎了……便瞎了!”

公仪斐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沉痛和愤怒,如同控诉的洪流,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殿堂:

“她以命相挟!若草民泄露半字,她便立刻自绝于草民面前!王爷!您告诉我!这便是您口中的‘私情’?!这便是您三年来恨之入骨、百般折辱的‘背叛’?!”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猛地爆发出来!如同濒死孤狼的哀嚎,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痛苦和悔恨!

是宇文决!

那嘶吼声穿云裂石,带着一种灵魂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紧接着,是沉重、踉跄、如同疯兽般狂奔而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疯狂地冲向殿门,撞开一切阻挡,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绝望,朝着一个方向——我那座偏僻荒凉、如同冷宫般的院落——狂奔而去!

“王……王爷!”幕僚惊恐失措的呼喊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巨大的混乱和那绝望的嘶吼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

我依旧扑倒在冰冷的地上,额头流下的温热液体己经变得粘稠冰冷。公仪斐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的灵魂上。三年来支撑我在这地狱里苟延残喘的、那点可悲的沉默和隐忍,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空。意识在剧烈的眩晕和心口那被彻底挖空的剧痛中,沉沉下坠,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深渊。耳边最后残留的,是窗外寒雨敲打枯枝的单调声响,还有……自己那微弱得如同游丝般、再也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

沉重、凌乱、带着毁天灭地般绝望的脚步声,如同失控的奔雷,由远及近,疯狂地碾碎了偏院外死寂的雨幕。

“澹台烬——!”

一声撕裂般的、如同泣血的嘶吼,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惊惶,狠狠撞开紧闭的院门!

“砰——!”

老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发出刺耳的呻吟,门栓断裂,木屑纷飞。宇文决的身影如同煞神般冲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掀翻书案时沾染的)和狂暴的雨水泥泞。

他猩红的双目如同濒死的野兽,瞬间扫过空荡死寂的院落,那眼神里充满了灭顶的恐惧和疯狂的搜寻。廊下无人,屋内漆黑。

“烬儿!烬儿你在哪?!回答我!”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哀求,在冰冷的雨声中颤抖着回荡。

无人回应。只有寒风卷着冷雨,抽打在枯枝败叶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蓦地,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院角。

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梨树下。

单薄的身影蜷缩在虬结的树根旁,一袭素白得刺目的旧袍,几乎与飘零的枯叶融为一体。她微微歪着头,倚靠着斑驳皴裂的树干,像一片随时会被寒风卷走的羽毛。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沾着几点早己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渍(大概是方才在墨韵堂磕破额角留下的)。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嘴角却奇异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彻底解脱的宁静。一种耗尽了所有心血、燃尽了所有生命后,终于可以归于虚无的安然。

枯败的梨树枝桠在凛冽的寒风中剧烈地摇晃着,发出呜咽般的悲鸣。最后几片枯黄的、蜷曲的残叶,如同被遗弃的信笺,打着旋儿,簌簌地飘落下来。一片,两片……轻轻地,落在她散乱的、沾着泥污的鬓发上,落在她素白单薄的肩头。

宇文决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疯狂,都在看到那个身影和那个“笑容”的瞬间,被彻底冻结!

时间凝固了。

他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生机的石雕,僵立在冰冷的雨幕和满院狼藉的枯叶之中。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树下那抹素白,瞳孔深处,那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和死寂。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朝着那株老梨树挪去。每一步

都沉重得仿佛拖拽着千钧枷锁,每一步都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绝望的印痕。

终于,他颤抖着,缓缓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膝盖重重砸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他伸出双手,那曾经扼住她咽喉、掀翻书案、沾染过暴戾和血腥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想要去碰触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时猛地僵住,仿佛怕自己的指尖会玷污了那份脆弱的宁静。

“……烬儿?”他哑声唤道,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一种濒死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唯恐惊醒了什么。

倚着树干的人,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瞬间在宇文决死寂的眼底激起了滔天巨浪!绝望的深渊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到极致的、近乎虚幻的希冀!

“……宇文…决?”一个极其微弱、飘忽得如同游丝般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那声音干涩、嘶哑,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雨的呜咽,钻入宇文决的耳中。

“是我!是我!烬儿!是我!”宇文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猛地扑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带着巨大的颤抖捧住她冰冷的脸颊。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砸落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我来了!我来了烬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狼心狗肺!是我……”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尽管那“得”如此虚幻)冲击得他几乎崩溃。

“别说了……” 澹台烬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打断了他泣血的忏悔。她被他捧着脸,空洞无神的眼眸“望”着前方无尽的虚空,那片永恒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尘埃落尽的疲惫和解脱。

“……这次……”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残存的生命力,却清晰地、平静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真的……看不见了。”

捧着她脸颊的双手,猛地剧烈一颤!

宇文决脸上那瞬间迸发出的、混合着狂喜和巨大希冀的光芒,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轰然碎裂!寸寸剥落!只剩下一种彻骨的、连灵魂都被瞬间冻结的茫然和……死寂。

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一刻。

看不见了。

不是拒绝看,不是不愿看。

是……真的看不见了。

那双曾经明亮璀璨、盛满了对他所有爱恋和担忧的眼眸,在三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为了剜出能救他性命的药引,被她亲手……永远地留在了黑暗里。

而此刻,她倚着这棵见证了她三年孤寂和痛苦的老树,平静地告诉他:这次,是真的看不见了。

没有怨恨,没有控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那解脱般的、虚无的弧度。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猛地从宇文决口中喷溅而出!

猩红的血点,如同凄厉的梅花,瞬间洒落在澹台烬素白的衣襟上,洒落在她苍白冰冷的脸颊上,也洒落在她身前泥泞的、铺满枯黄梨叶的地面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绝望的红。

他死死盯着她脸上那抹血污,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傀儡,整个人向前重重地扑倒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沾满枯叶和血污的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他就那样扑倒在她身前,一动不动。只有宽阔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那呜咽声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混合着冰冷的雨声,在空旷死寂的院落里,久久回荡。

冰冷的雨,不知疲倦地落下,冲刷着泥泞的地面,冲刷着老梨树枯败的枝干,也冲刷着素白衣襟上那点点刺目的猩红,试图将那绝望的颜色晕开、淡化。然而,那血迹却如同烙印,深深地浸入了衣料的纹理,如同浸入了时光的骨髓。

寒风呜咽着穿过空荡的庭院,卷起地上湿透的枯黄梨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悲鸣,如同无数声压抑了千年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