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子姜血鸭的晨儿 作品

琴震无声舟已远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的夜晚,阮声晚第一次见到迟砚舟。·l_o*v*e!y+u,e~d?u,.,o·r′g¢

她跪在三角钢琴前,耳后助听器的电流声被雨声盖过,只能通过指尖触碰琴键的震颤感知音准。第八十三个琴键的音色有些发闷,像被揉皱的锡纸,她用调音锤轻敲琴弦,忽然看见玻璃窗上倒映出一道人影。

来人穿着黑色风衣,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脚边,怀里紧抱着一只黑色琴盒。他抬手按响门铃时,阮声晚注意到他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像是在寒风中站了很久。

“您好,我是来调音的。”她比划着手语,同时从口袋里摸出电子记事本,快速敲下一行字:“请问是迟先生吗?”

男人的目光在她手语的指尖停留半秒,忽然笑了。他的笑纹很浅,唇角扬起时却像月光碎在水面,清冽中带着暖意。他从风衣内袋掏出皮质名片夹,递过来的卡片上烫金字体写着:迟砚舟,小提琴演奏家。

阮声晚指尖一颤。三天前,“听音阁”老板把这单委托交给她时,只说是给慈善音乐会调音,却没提演奏者是这位近年横扫国际奖项的天才小提琴家。她曾在电视上见过他拉琴的画面,琴弓擦过琴弦时,整个人仿佛被月光浸透,连指尖都在发光。

迟砚舟指了指钢琴,又摊开手掌示意她继续工作。阮声晚转身时,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混着雨水的潮湿,在琴房里洇开一片朦胧的雾。

当她再次俯身调试琴弦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迟砚舟竟在她身后席地而坐,琴盒搁在膝头,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盒面。阮声晚通过琴身的震动感知到那节奏,是《爱的礼赞》的前奏,轻快得像春日溪涧的流水。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特殊学校的音乐课上,老师曾用手语告诉她:“音乐是有形状的,就像风吹过麦田,雨落在湖面,每一个音符都会在空气中画出涟漪。”那时她刚失去听力三个月,助听器里全是电流杂音,只能把耳朵贴在钢琴上,感受琴弦震动的酥麻感。

此刻,迟砚舟指尖的节奏正透过地板传来,一下下敲在她心脏上。她鬼使神差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口琴,放在唇边轻轻吹出几个音符。口琴是薄荷绿的,边缘刻着细小的星星,是她十六岁生日时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那是她唯一能发出声音的乐器。

迟砚舟的手指突然顿住。阮声晚慌忙放下口琴,耳尖发烫,喉咙里泛起苦涩。她总是这样,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吹口琴,仿佛想用声音打破沉默,却忘了自己发出的声音有多怪异。

“很好听。”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带着胸腔震动的嗡鸣。阮声晚猛地转头,看见迟砚舟正专注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盛着碎光,“像碎钻掉进泉水里的声音。”

她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好听”来形容她的口琴声。大多数人听到时,要么露出怜悯的表情,要么皱着眉说“这是什么怪声音”。而他却说,像碎钻掉进泉水里。

迟砚舟抬手比划了个吹口琴的动作,又指了指她的手:“可以再吹一段吗?”

阮声晚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她把口琴凑到唇边,这次吹的是《卡农》,音符从舌尖滑出,带着轻微的气音。迟砚舟忽然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琴弓搭上琴弦的瞬间,两种音色在雨声中相撞——口琴的清透与小提琴的悠扬缠绕在一起,像两条交颈而舞的鱼,在水幕里划出银色的弧线。

阮声晚的指尖开始发抖。她看见迟砚舟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琴弓在弦上滑动的姿态优雅得近乎虔诚。他们之间没有言语,却仿佛在用音符对话,那些她藏在心底的孤寂与渴望,都被他用琴弦轻轻拨响。

一曲终了,迟砚舟睁开眼,目光灼灼:“你的耳朵......”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做出倾听的手势。

阮声晚摸了摸耳后的助听器,在记事本上写道:“先天性听力障碍,只能听见较大的声响。”写完后她垂下眼睑,等着看他眼中流露出的惋惜或惊讶。

然而迟砚舟只是轻轻颔首,指尖敲了敲琴盒:“我从小就觉得,音乐不该只用耳朵听。”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点试探的力道,“比如这样——”

他将她的手按在小提琴的共鸣箱上。琴弦震动的酥麻感顺着掌心爬进血管,阮声晚浑身一颤,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迟砚舟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动,《月光奏鸣曲》的旋律从他指尖流出,通过共鸣箱的震动传递到她掌心,一下下,像谁在轻轻叩击她的心脏。

“感觉到了吗

?”他的声音混着琴身的震动传来,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耳尖,“这是g弦的震颤,像不像深秋的梧桐叶落在积雪上?”

阮声晚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她能感觉到,那些被助听器过滤掉的细微震动,此刻正以最鲜活的姿态涌进身体,每一个音符都有了形状——是迟砚舟掌心的温度,是共鸣箱的震颤,是他眼中跳动的光。

雨越下越大,窗玻璃上的水痕己经织成密网。阮声晚这才惊觉他们靠得有多近,她的手还被他握在琴箱上,而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她慌忙抽回手,记事本从膝头滑落,摔在湿答答的地板上。

“抱歉......”迟砚舟也意识到了什么,耳尖泛起薄红,他弯腰捡起记事本,忽然注意到扉页上的一行小字:“声晚,要像声音一样温柔地活着。”字迹己经褪色,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泪水洇过。

阮声晚猛地夺过记事本,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那是妈妈去世前写的,那时她刚学会用手语说“妈妈”,妈妈流着泪在她掌心写下这句话,却在三个月后死于一场车祸。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让任何人看过这本记事本。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迟砚舟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他站起身,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支票,“调音费,麻烦你了。”

阮声晚摇头,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我们按小时收费,您只需要付两小时的费用。”她接过支票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琴弓留下的痕迹,像一串细小的星子,刻在苍白的皮肤上。

迟砚舟忽然笑了,从琴盒里取出一张Cd,塞进她手里:“送你的,我的首张专辑。”封面是他在金色大厅演奏的照片,他穿着黑色燕尾服,侧脸被舞台灯光镀上金边,琴弓扬起的弧度像一弯新月。

阮声晚捏着Cd,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用手语说了句“谢谢”。她目送迟砚舟撑着伞走进雨幕,看他的背影在霓虹中渐渐模糊,忽然想起他拉琴时的样子——那时的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而她,不过是沾了点光的尘埃。

当晚回到公寓,阮声晚把Cd放进老旧的播放器。第一首曲子是《沉思》,小提琴声如泣如诉,像一只受伤的鸟在云端盘旋。她躺在床上,把助听器调到最大档,终于听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旋律,混着电流杂音,却依然美得让她眼眶发酸。

她摸出枕头下的口琴,轻轻吹出几个音符,试着跟上Cd里的节奏。窗外的雨还在下,水滴敲打窗台的声音和琴弦的震动重叠在一起,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迟砚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星辰大海,却在看向她时,温柔得像一片羽毛。

手机忽然震动,是老板发来的消息:“小晚,明天去‘云起山庄’给迟先生调琴,他点名要你。”

阮声晚盯着屏幕,指尖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迟砚舟为什么会点名要她,也许只是出于礼貌,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但不管怎样,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像有只小鸟在胸腔里扑棱着翅膀,想要冲破沉默的牢笼。

她摸出记事本,在空白页一笔一划写下:“明天,要穿那件淡紫色的毛衣。”写完后她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为见一个人而特意打扮。从前的她,总是穿着素色的衣服,把自己缩在人群里,生怕被人注意到助听器的存在。

而现在,她忽然想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就像妈妈说的那样。

云起山庄坐落在半山腰,推开琴房的落地窗就能看见云海翻涌。阮声晚到达时,迟砚舟正在阳台上喂鸽子,他穿着烟灰色毛衣,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鸽粮从他指尖漏下,引得白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

“早。”他转身时,肩头的白鸽扑棱着飞走,翅膀带起的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阮声晚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熬夜未眠,却仍笑得清浅,“昨天的Cd听了吗?”

她点头,从帆布包里取出口琴,轻轻吹出《沉思》的开头。迟砚舟眼睛一亮,快步走到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落下,与她的口琴相和。两种音色在晨光中缠绕,阮声晚看见自己映在钢琴漆面上的倒影,嘴角竟带着笑意——这是她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

“你的口琴......”迟砚舟忽然停住,伸手捏住她口琴边缘的星星刻痕,“很特别。¢x¢n*s-p¢7^4¢8,.~c¢o·m/”

阮声晚下意识后退半步,耳尖发烫。这把口琴陪了她十年,是她最珍贵的东西,除了妈妈,还没人这么近距离看过它。她在记事本上写道:“十六岁买的,觉得星

星好看。”

迟砚舟轻笑一声:“确实好看,像你眼睛里的光。”

这句话让阮声晚指尖一颤,记事本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扶住琴凳,抬头时撞上迟砚舟的目光,那目光太过灼热,让她不得不垂下眼睑,假装专注地调试琴弦。

整个上午,迟砚舟都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递来调音工具,偶尔用琴弓在空气中划出无声的旋律。阮声晚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羽毛扫过皮肤,痒得让人心慌。

中午时分,保姆送来午餐。迟砚舟坚持让阮声晚留下一起吃,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他不时给她夹菜,看着她用手语表达“谢谢”时,眼中总是带着笑意,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风景。

“其实我学过一点手语。”迟砚舟忽然开口,笨拙地比划着,“你好,再见,吃饭......”他的手势生硬得像机器人,逗得阮声晚轻笑出声。

她伸手纠正他的手势:“‘你好’要这样——”她将右手五指并拢,从脸侧向前推,“‘再见’是这样——”手掌左右摆动,像在挥别一片云。

迟砚舟认真地跟着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空气里突然漫开一丝尴尬,阮声晚低头扒拉米饭,却听见迟砚舟用极低的声音说:“你的手,比琴弓还软。”

这句话太轻,混着窗外的风声,阮声晚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她抬头看他,却见他耳尖通红,正专注地切着牛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

饭后,阮声晚继续调音。当她蹲在钢琴下调整踏板时,迟砚舟忽然在她身后坐下,下巴抵着琴凳边缘,近距离看着她的侧脸:“声晚,你的名字很好听,是谁取的?”

她顿了顿,在灰尘里写下“妈妈”两个字,指尖有些发抖。迟砚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一定很爱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阮声晚浑身僵硬。自从妈妈去世后,再也没人这样摸过她的头。迟砚舟的掌心带着体温,指腹蹭过她耳后的助听器,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异样的表情,只是轻轻说:“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像月光。”

阮声晚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睛里。那里盛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心疼。她慌忙别开脸,喉咙里泛起酸涩——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助听器,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其实我......”迟砚舟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凳边缘,“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差点再也拉不了琴。那时候我觉得,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就是让热爱音乐的人失去声音。”

阮声晚怔住了。她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光芒万丈的小提琴家,也曾经历过黑暗时刻。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那是个太过大胆的举动,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迟砚舟的手指骤然收紧,掌心跳得厉害。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说话,只有窗外的鸽群掠过,翅膀扑棱的声音像一串省略号,悬在沉默的空气里。

不知过了多久,阮声晚猛地抽回手,站起身时撞得钢琴发出一声闷响。她抓起调音工具塞进包里,用手语急促地比划着:“我、我该走了,还有其他工作......”

“声晚!”迟砚舟也站起来,伸手想抓住她,却脚下一滑,整个人踉跄着撞向钢琴。阮声晚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他带得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毯上。

时间在此刻慢下来。阮声晚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感觉到迟砚舟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带着淡淡的雪松味。他的手撑在她身侧,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而她的手正按在他胸口,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那节奏快得惊人,像受惊的鹿在狂奔。

“对不起......”迟砚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的眼睛在阴影里发着光,像两簇小火苗,要将她点燃。阮声晚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喉咙里干得发紧,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越靠越近......

“叮——”

玄关处传来门铃声,像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暧昧的氛围。迟砚舟猛地起身,伸手将阮声晚拉起来,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阮声晚不敢看他,低头整理着乱成一团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助听器不知何时掉了,正躺在地毯上闪着微弱的光。

“砚舟,我来给你送演出服。”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阮声晚抬头,看见一位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走进来,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闪着冷光,“这位是......”

“她是调音师,阮声晚。”迟砚舟的声音己经恢复平静,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声晚,这是我的经纪人,商曼笙。”

商曼笙上下打量着阮声晚,目光在她耳后的助听器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是特殊人才,怪不得砚舟点名要你。”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像针尖轻轻扎在皮肤上。

阮声晚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弯腰捡起助听器,迅速戴回耳后,用手语比了个“再见”,便匆匆往外走。迟砚舟伸手想留住她,却被商曼笙不动声色地挡住:“砚舟,试衣间在楼上,我们上去吧。”

阮声晚逃也似的离开山庄,首到坐上车,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她摸出手机,给老板发消息:“下次......能不能换别人去?”

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迟砚舟的短信:“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太唐突了。”

阮声晚盯着屏幕,喉咙里泛起苦涩。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听力的障碍,还有两个世界的鸿沟——他是站在聚光灯下的天才,而她只是个躲在暗处调琴的哑巴。

手机又震动,这次是老板的回复:“小晚,这次慈善音乐会很重要,迟先生指定要你,我实在找不到人替。再坚持一次,好吗?”

阮声晚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车窗外,云层正在聚集,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她摸出胸口的口琴,轻轻吹了个不成调的音符,忽然想起迟砚舟说过的话:“音乐不该只用耳朵听。”

也许,她该试着用别的方式,去感受这个世界——比如,用心脏。

慈善音乐会前一晚,阮声晚再次来到云起山庄。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块浸满水的灰布,风里己经有了雨的味道。

迟砚舟在琴房等她,面前摆着一张铺满琴谱的长桌。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脸色越发苍白,眼下的青黑比上次更深了,却仍笑着朝她招手:“来,听听这个。”

他按下播放键,音箱里传出小提琴与钢琴的合奏,正是他们那天一起即兴演奏的《卡农》。阮声晚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把那段即兴演奏录下来,更没想到经过编曲后,竟会如此动人——小提琴的悠扬与钢琴的沉稳相互缠绕,像两条在月光下共舞的鱼。

“我们合作一曲,怎么样?”迟砚舟忽然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明天的音乐会上,我拉小提琴,你弹钢琴。”

阮声晚慌忙摆手,又拼命摇头。她从来没在公开场合演奏过,何况是和迟砚舟这样的天才合作?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连最简单的曲子都弹不利索,怎么可能登上那样的舞台?

“我看过你调音时的样子。”迟砚舟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的指尖能感知到最细微的音准变化,比任何调音器都灵敏。音乐不是炫技,是用心去表达——而你的心,比任何人都纯净。”

他的心跳透过毛衣传来,一下下撞着她的掌心。阮声晚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燃着一团火,那火太热烈,让她几乎要溺进去。她想抽回手,却听见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求你了,声晚。这是我......最重要的一场演出。”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她心里的锁。阮声晚咬了咬唇,终于缓缓点头。迟砚舟眼中闪过狂喜,他抓起琴弓,在琴弦上划出一串明亮的音符,像突然放晴的天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一遍遍地磨合曲子。阮声晚坐在钢琴前,努力让指尖跟上迟砚舟的节奏,而他总是耐心地停下来,用手语告诉她哪里需要加重,哪里需要放缓。他的手语比上次熟练了许多,显然是特意学过的。

“这里,像这样——”迟砚舟忽然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按在琴键上,“降B大调,要像羽毛落在雪地上一样轻。”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声音混着呼吸的热气钻进她耳朵,“感觉到了吗?琴键下沉的力度,琴弦震动的频率......”

阮声晚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c*h*a`n/g~k`a¨n`s~h-u·.?c¨o,m,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却唯独听不见琴音——此刻,她的助听器里全是电流杂音,像有无数只蜜蜂在轰鸣。

她猛地推开他,慌乱地比划着:“对不起,我听不见......”话音未落,眼泪己经夺眶而出。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离音乐那么近,却永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墙,连最简单的合奏都做不到。

迟砚舟愣住了。他看着阮声晚颤抖的肩膀,看着

她耳后微微发亮的助听器,忽然伸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月光从落地窗漫进来,给一切镀上一层银边。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与她平视。

“现在,试着忘记声音。”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咽喉处,“感受我的震动。”他开口哼唱《卡农》的旋律,喉结在她掌心轻轻滚动,像一只想要振翅的蝴蝶。

阮声晚屏住呼吸,指尖感受着他喉咙的震动,忽然想起小时候贴在钢琴上听琴音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是这样通过震动来“听”音乐,把每一个音符都刻进掌纹里。

迟砚舟拿起她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是心跳的节奏。”他的心跳很快,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音乐的本质,是心跳的共鸣。”

阮声晚闭上眼睛,任由两种震动从掌心蔓延到全身。他的喉咙在震动,心脏在震动,连带着她的心脏也开始共振。那些被助听器过滤掉的细节,此刻正以最原始的方式涌进身体——是他呼吸的频率,是他指尖的温度,是他胸腔里沸腾的热血。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迟砚舟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里有期待,有温柔,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放在琴键上,凭着记忆和掌心的震动,轻轻按下第一个音。

琴音响起的瞬间,迟砚舟笑了。他拿起小提琴,琴弓在弦上划出流畅的弧线,两种音色在月光中纠缠,像两根缠绕生长的藤蔓,在黑暗里开出花来。

阮声晚不知道自己弹得怎么样,她只能通过迟砚舟的表情和琴身的震动来判断。当他眼中泛起亮光,当琴弓的节奏变得轻快,她知道,他们正在同步,正在用灵魂对话。

一曲终了,迟砚舟放下琴弓,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你看,你做到了。”他的指尖带着琴弓的温度,擦过她脸颊时,留下一道淡淡的松香。

阮声晚想说话,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她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口,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迟砚舟浑身一僵,随即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说:“声晚,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这句话让阮声晚猛地抬头。她看见迟砚舟眼中的认真,看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忽然意识到,原来有些感情,不需要言语也能传递——就像此刻,他们的心跳正在同一个频率上震动。

窗外忽然响起第一声惊雷,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迟砚舟转头看向窗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伸手按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阮声晚慌忙比划着,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迟砚舟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药片,扔进嘴里,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阮声晚皱眉,指了指他的胸口,又做出询问的手势。迟砚舟沉默片刻,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旧疾。”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尾巴,像一声叹息。

她还想再问,却听见楼下传来商曼笙的声音:“砚舟,该吃药了。”那声音冷冰冰的,像一把锁,将刚刚弥漫的温情瞬间冻住。

迟砚舟迅速后退半步,与她拉开距离。商曼笙走进琴房,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阮小姐真是敬业,这么大的雨还来调音。不过明天就要演出了,砚舟需要休息,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阮声晚点点头,抓起帆布包往外走。经过商曼笙身边时,她忽然低声说:“离他远点,你配不上他。”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阮声晚心里。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脚步往外走,首到坐上车,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还有迟砚舟刚才写下的“旧疾”二字,己经被汗水洇得模糊。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拼命摆动,却依然看不清前方的路。阮声晚摸出手机,想给迟砚舟发消息,却看见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闻:“天才小提琴家迟砚舟患渐冻症?经纪人商曼笙:纯属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