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华筝公主(第2页)
她因少年时一句无心之语,背负了害死郭靖母亲的沉重枷锁,一生困囿于愧疚与无望的情愫中,远走西域,郁郁寡欢。
鹿清笃虽不擅安慰人心,更不懂那些花巧的言辞,但他毕竟是全真弟子,深谙道家清静无为、顺其自然的道理。他给华筝讲《道德经》中的“上善若水”,讲《庄子》里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讲天地之广大,人生之渺小,讲放下执着,方能得自在。他讲得很朴素,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将自己理解的道理娓娓道来。
华筝总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望着远方无垠的草原,或是蒙古包顶透下的天光,偶尔会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鹿清笃知道,这些道理或许无法真正解开她心中那缠绕了数十年的死结,但至少,在她那如同古井般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些许微澜,让她紧锁的眉头,偶尔能舒展片刻。
“该见的人,都已见过。这草原……终究不再是属于我的地方了。”
这一日,辽阔的草原上,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华筝与鹿清笃并辔缓行,驻马在一处缓坡上,望着脚下延伸向天际的碧绿大地,华筝眼神空茫而悠远,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释然。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已然快要痊愈的年轻人,露出一抹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微笑,“经此一别,我大约再也不会回到这片生我养我的故土了。”
她的目光又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烟雨江南,“鹿道长,这些日子,多谢你时常开解。你的心意,我懂。只是……”
她轻轻摇头,那抹哀愁如同烙印,更深地刻入眼底,“有些事,有些人,早已刻进了骨血里,不是道理能抹去的。放不下,便带着走吧。”
“公主……”
鹿清笃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堵。他本有许多劝慰的话想说,道家箴言也好,人生感悟也罢,但此刻,面对华筝眼中那沉淀了半生的、近乎绝望的平静哀伤,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人心之复杂,情债之沉重,远非他一个未经情事的年轻道士所能真正体会。
她身为蒙古公主,却将一颗心遗落在蒙古帝国最大的敌人身上,更背负着间接害死对方母亲的罪疚……
这其中的撕裂与痛苦,早已超越了爱恨,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华筝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那是一把造型古朴刀鞘与刀柄镶嵌着繁复金丝纹路的蒙古金刀,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光芒。
正是当年成吉思汗铁木真为她和郭靖赐婚时,赐予郭靖的信物。
“鹿道长。”
华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日,我会安排一支可靠的队伍,护送你安全返回宋境。临行前,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鹿清笃神色一肃,在马背上抱拳躬身:“公主于我有再造之恩!但有吩咐,只要不违我护宋之心,不伤及无辜百姓,鹿清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华筝看着他年轻而认真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她双手捧着那把沉甸甸的金刀,递到鹿清笃面前,说道:“我这一生,亏欠郭靖太多太多。细想起来,从小到大,总是他在包容我,对我处处忍让,而我……却从未真正给过他什么。”
她的目光温柔地抚过金刀,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这把刀,请你替我转交给郭靖。”
她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
“告诉他,这是他在蒙古草原上的妹妹,华筝,送给他和黄蓉姑娘的新婚贺礼。虽然,迟到了很多很多年就是了。”
鹿清笃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这把承载着太多复杂情感与沉重历史的金刀。刀身冰凉,却仿佛带着华筝掌
心的余温与那份迟来的、跨越了国仇家恨的祝福。
“公主放心!”
鹿清笃将金刀紧紧握住,声音铿锵有力,“此刀,鹿清笃必定亲手交到郭大侠手中!一字一句,转达公主心意!”
华筝望着他,脸上终于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淡淡哀愁却也无比清澈的笑容,如同阴霾天空偶然透下的一缕阳光。
“如此……华筝便多谢了。”
她望向西方,那是她将要归去的、更遥远的西域方向,“此去西域,山高水长。我会每日向长生天祈祷,祈愿你平安顺遂,祈愿郭靖与黄姑娘一生美满,也祈愿我蒙古与大宋的百姓,能少受些战乱之苦。”
一阵草原的长风吹过,拂动两人的衣袂。华筝勒转马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片辽阔的故土,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决然。她没有再回头,策马缓缓向着营地方向行去,夕阳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渐渐融入了那片金色的光晕之中,仿佛要走向永恒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