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110章 陈涛斜(第2页)

谁知道,恰恰是这个夸夸其谈的宰相房琯,用陈涛斜兵败给了意气风发的肃宗当头一棒。

肃宗封房琯为持节,招讨西京大使,兼防御蒲关、潼关兵马使、节度使。房琯又请求自选僚佐,选拔御史中丞登景山为副使,户部侍郎李揖为行军司马,给事中刘轶为行军参谋。一群书生开始了一场与安禄山大军的战役。

房琯把大军分为三路,派裨将杨希文率南军,自寿县进军;刘贵哲率中军,从武功县进军;李光进率北军,从奉天县进军,三路合击,兵锋直指长安。这是肃宗起兵以来对叛军的第一仗,无论如何都意义重大。

房琯以中军、北军为先锋,十月二十一日,两军在咸阳县东一个叫陈涛斜的地方与叛军安守忠部相遇,双方展开激战。

咸阳县西三十里,陈涛斜的冻土在黎明裂开细纹。朔风卷着渭河冰渣扑向唐军大纛时,房琯正用龟甲占卜第三次变阵方位。七万将士呵出的白雾在青铜车辕上凝成霜花,四百乘包铁战车发出寒鸦般的嘶鸣,这是至德元年冬月最寒冷的清晨,也是春秋车阵最后一次在中原大地复活。

卯时三刻,吐蕃良驹的汗腺在刺骨的寒风中冻结,叛军斥候眼睁睁看着冰原尽头升起青铜巨兽。房琯将战车分为三翼:中央八十乘「武刚车」蒙着浸湿的犀牛皮,车轴伸出三丈长的铁蒺藜。左翼百辆「偏箱车」载着三百架擘张弩,弩机卡槽里结着血红色的冰碴。最骇人的是右翼二百二十乘「春秋车」,辕木裹着从昭陵拆下的玄武岩,每车由四头西域牦牛牵引,车顶猎猎飘荡的竟是抄录《左传》的战旗。

安守忠的狼牙箭在距车阵百步时突然下坠。唐军驭手齐声高诵《车攻》,青铜轭具猛然收紧,四百头牦牛鼻腔喷出硫磺味的白气,这些牲畜眼底被药工植入水银珠,此刻在晨光中泛起妖异的蓝。车阵如解冻的黄河凌汛般轰然推进,冰原上腾起的不是烟尘,而是数以万计的碎冰棱。

巳时正,第一辆春秋车撞上叛军鹿角。车顶上的竹简在冲击中迸散,锋利的简牍削飞三个曳落河武士的耳朵。唐军重斧手从车厢夹层跃出,他们的斧刃特意锻造成《周礼》中记载的“钺“形,半月形锋刃扫过之处,燕地悍卒的锁子甲如同脆弱的蛛网。有个幽州勇士的弯刀卡在斧柄饕餮纹中,被连人带甲劈成两半时,脏腑竟在低温中瞬间冻结成冰坨。

让房琯没有想到的是,叛军的反击从天空开始。三百架巢车同时扬起铁兜鍪,被火油浸透的燕山羊如陨石般砸向车阵。这些牲畜在坠落过程中被火箭点燃,燃烧的羊脂混着硫磺在唐军盾墙上流淌。某辆偏箱车的旗幡被羊角勾住,整车的弩手在紫色火焰中化作焦尸,他们临死前扣发的弩箭却穿透了五重铁札甲,将三百步外的叛军掌旗官钉在冰封的渭河河面。

未时二刻,太阳在浓烟中呈现出青铜鼎的色泽。房琯的指南车早被血污遮蔽,他攥着《孙子兵法》竹简的手指与剑柄冻在一起。战场上出现诡异的共生:唐军战车与叛军铁骑被血冰黏合成狰狞巨兽,垂死的牦牛仍在机械性地向前顶撞,某个车右卫士的下半身被马蹄踏碎,上半身却还在用冻硬的肠子捆扎崩散的简册。

安守忠的杀手锏在申时降临。三百匹裹着铁棘的疯马被驱入车阵缺口,马尾燃烧的不仅是火油,还有范阳特有的磷粉。青白色火焰顺着的丝质书衣蔓延,那些抄录着「甚嚣尘上」典故的战旗,此刻真正化作遮天蔽日的火幕。最惨烈的画面发生在中央武刚车阵:被点燃的牦牛拖着熊熊燃烧的战车调头狂奔,车轴铁蒺藜将整队的唐军弩手绞成肉糜,冻土上出现百道由碎骨和融雪构成的血溪。

酉时末,冰原开始吞没所有温度。四万具尸体以冲锋姿态冻结在战场,某个唐军校尉的断手仍死死抠着车轼上的铭文。房琯的白狐大氅结满血冰,他跌坐在倾覆的指南车旁,看着《军志》竹简在余烬中蜷曲成灰——那上面「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墨迹,正与十里外溃兵的惨叫产生残酷的和鸣。

子夜时分,渭河冰层下的呜咽声达到顶峰。三百乘战车的残骸在月光中宛如巨型龟甲,安守忠的骑兵举着火把掠过战场,火星坠落在残简上,恰好点燃「败狄于咸」四个篆字。七十里外的长安城头,守军看见东北方天空泛着诡异的暗红,却不知那是七万卷《春秋》同时焚烧产生的霞光。

这场试图用《春秋》对抗横刀、用《诗经》驾驭牦牛的荒诞战争,最终在冰与火的轮回中,将华夏古典军阵的最后荣光永远封印在渭河北岸的冻土层下。

叛军没有采取守城的战略,而是迎战于野,这本来是对唐军非常有利的事情,但房琯和他的谋士们却是迂腐儒生,与敌方精锐的骑兵采取对攻。唐军骑兵不足,就用牛车代替,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南诏之战被牦牛军团大败的启发。中军两千辆牛车,两翼骑兵、步兵,齐头并进。将军们以为这些牛车横冲直撞,一定势不可挡。谁知道敌方顺风呼号,驾车的牛不是牦牛,也没有虫草的勾引,被吓得止步不前。叛军拥有强大的骑兵,‘渔阳突骑’,乃是长期在东北地区与奚、契丹等游牧民族作战的队伍,长于野战,迅速冲散唐军,并开始放火烧车。唐军瞬间溃不成军,遍野哀嚎,人畜相杂,死伤多达四万,仅有数千人逃出。

十月二十三日,房琯又亲率南军与敌交锋,想要挽回败局,再遭惨败,主将杨系文、刘贵哲纷纷临阵投敌。肃宗派建宁王李倓为接应,火速支援。李倓带着五千唐军和凤迦异的三千南诏兵,史天赐带着『君子卫』军奋力拼杀,房琯也才得以捡回了一条性命,收拾残部,退守凤翔。杜甫曾有诗云: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只会纸上谈兵的房琯逃回行在,向唐肃宗肉袒请罪。肃宗怒不可遏,幸得李泌求情,才饶恕了他的性命。而天赐再立战功,被晋升为致果校尉,正七品上。凤迦异虽未领唐军官衔,但也得到建宁王的信任。

肃宗出师未捷,只得命众人招集散溃的士兵,再图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