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乃孟 作品

第66章 天下始安(第2页)

那少女反手摘下发间金步摇,衔在唇间旋身而舞,玛瑙耳珰在烛火里划出赤色弧光。众人都看的痴了,乐山更是想起了长安传音坊里的红线姑娘。

忽有醉客掷出玳瑁簪,少女反身用檀口接住,满堂喝彩声惊得梁间燕子撞响了金铃铛,乐山这才回过神来。

“晁大人离京这段时间,可知朝中风云有变呐。”看着歌舞的同时,罗希奭突然对阿倍仲麻吕说道。

“不知道罗大人说的是?”

“西平郡王,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入朝留京。”

“那要恭喜西平郡王了。”

“你可知西平郡王为何留京?”

“下官不知,下官漂流海上已数月,与西平郡王亦不熟稔。”阿倍仲麻吕不知道罗希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答的非常小心。

“哥舒翰嗜酒好色,在道得了风疾,已半身不遂。”罗希奭皮笑肉不笑得说道,“皇帝体恤他,适才让他回京养病。”

“杨国忠以为利用哥舒翰便可与东平郡王抗衡,如意算盘终落得一场空啊!”张博济捋着他的胡须,阴阳怪气的说道。

阿倍仲麻吕闻言颇为惊讶,但也知道张博济是在威逼利诱,并不理会,自顾自吟诵道:“卅年长安住,归不到蓬壶。一片望乡情,尽付水天处。魂兮归来了,感君痛苦吾。我更为君哭,不得长安住。”

“杨国忠屡屡诋毁东平郡王谋逆,不知道晁大人怎么看那?”罗希奭见阿倍仲麻吕避而不谈,却不肯善罢甘休。

“下官不敢妄议,杨宰相和东平郡王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一切但凭圣人裁夺。”阿倍仲麻吕自然听出了罗希奭的言下之意,亦知罗、温都是安禄山的人,这是要自己表态站队。

“安大人忠心不二,圣人是从来不信他会造反的,只是朝中总有人居心叵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阿倍仲麻吕不知道罗希奭想干什么,并没有接话,夹了一片犀漆盒中切如蝉翼的松江鲈鲙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国忠屡屡试图激反安大人,是置圣人和社稷于危难,他日清君侧之时,晁大人需知进善退恶。”吉温见阿倍仲麻吕不说话,干脆把话挑明了。

“吉大人,我离京之前,听闻你已经被贬澧阳,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始安郡啊?”阿倍仲麻吕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卑不亢的质问吉温。

吉温的脸瞬间变色,恼羞成怒的说道:“罗大人或令假摄,与你无干!”

“好香,好香!”张博济见状,连忙打圆场说道,“快上炙鹿肉给大人们下酒。”

原来檐外飘来炙烤香,庖厨正将整只鹿羔架在青竹炭上翻烤,油星溅入火堆,爆出满院松脂气息。侍女们闻言赶紧将切好的肉片端进水榭,梅子青釉面映着她们石榴裙下露出的蹙金绣履尖,把左右两排的宾客隔开。

侍女们退下之后,吉温却已经离席,韦雪抬头查找,原来他已走到了罗希奭身边耳语着什么。

韦雪对着乐山使了个颜色,她感觉这帮人要图谋不轨,让乐山提防。

果然罗希奭和吉温耳语完,轻咳了两声,歌舞伎纷纷退下,少顷,便有侍卫拖着一个人来到席前。

众人定睛一看,被拖上来的并不是人,而是那日夜里抢掠阿倍仲麻吕等人的怪物。

“此乃野女,南丹异兽,常居穷崖绝谷间。”罗希奭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的怪物说道。

大家这才看清那怪物,四肢长毛,皮肤白皙,自腰以下,有皮纍垂盖膝,若犊鼻,甚是诡异。

“大人将此怪物至于席间,所谓何事啊?”韦陟喝的迷迷糊糊,却是第一次见这怪物,酒也醒了几分。

“剖开它的肚子!”

侍卫得令,抽刀剖之,乐山等人看着恶心欲呕,却不知道罗希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一会,侍卫从野婆的腹中挖出一物,满手血污的捧到罗希奭眼前。

罗希奭将手中酒盏的里的酒倒在那物上,众人这才看清是一块方寸大小的印,莹若苍玉,字类篆不可识,非鎸非镂,盖自然之文。

“此乃何物?”

“天启也!”

“上面是什么字?”韦陟凑近了看,努力分辨着。

“奉...恩...讨...贼....”韦陟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天...下...始...安...”

“奉天命,承皇恩,安大人为天子讨贼之日,便是吾等一呼百诺之时。”

“下官不知何人是贼,只知道何人起兵,何人便是乱臣贼子!”阿倍仲麻吕字字铿锵,根本没把罗希奭鱼腹丹书的把戏放在眼里。

“晁衡,不要不识抬举,你今日不为我所用,就别想再回到长安去了!”罗希奭声色俱厉,终于露出了本来嘴脸,已有侍卫闻声而动。

阿倍仲麻吕虽不愿就范,但也被这场面吓得瑟瑟发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乐山凌空弹出一指,正中他的后颈,阿倍仲麻吕立刻昏倒了过去。

“晁大人大病未愈,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乐山一个箭步冲到阿倍仲麻吕的身边,将他扛在了肩上。

罗希奭也被这突然的一幕弄得有些无措,心想阿倍仲麻吕必然是装的,正要发作,却听“哇”的一声,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韦陟喝醉了打翻了青瓷碗,还吐了一地。

就在这么一愣神之间,乐山已经扶着阿倍仲麻吕离开了水榭,韦雪和藤原清河紧随其后,一行人匆匆离开了太守府。

“为何不直接制服吉温那些人?”回客栈的路上,乐山一边扛着阿倍仲麻吕,一边问韦雪道。

“我们不知道太守府里部署了多少人,不可轻举妄动。”韦雪心里虽然很高兴乐山愿意为自己出头,为当初在吉温府里受的委屈出口气,但脑子还是非常清楚的。

“就算我们能制服那帮人,击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必然会被官府盯上,我们可不想有那么多麻烦。”

韦雪言之有理,乐山点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当如何?”

“回客栈雇几辆马车,快些离开桂州城便是。只要阿倍仲麻吕能够平安离开始安郡,回到长安向皇帝禀报这些人逃避流贬、群聚不逞,不用我们出手,他们必然获罪。”

“还是你想的周到,那我们便护这些日本人一段,等出了始安郡,再去南诏便是。”

按照韦雪的安排,众人雇了三辆马车、几匹快马,火速的离开了桂州城。果然出城没多久,便有始安郡的守军追踪而来,名义上是太守请阿倍仲麻吕回城,实际上是裹挟不成便要杀人灭口。

只不过罗希奭以为阿倍仲麻吕一行不过几个遣唐使,没想到乐山等人武功高强,派来的追兵不过十数人,又怎么会是乐山他们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变落荒而逃。等到罗希奭和吉温再带着增援部队赶来,乐山和阿倍仲麻吕的车马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几个月之后,阿倍仲麻吕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回到长安,李隆基得知吉温、张博济等人没有到被贬的属地就任,而是藏匿在始安郡,不禁大怒,写下了《贬责罗希奭张博济敕》:

“前始安郡太守充当管经略使罗希奭,幸此资序,叨居牧守。地列要荒,人多窜殛。尤加委任,冀绝奸讹,翻乃啸结逋逃,群聚不逞。应是流贬,公然安置;或差摄郡县,割剥黎甿;或辍借馆宇,侵扰人吏。不唯轻侮典宪,实亦隳坏纪纲。擢发数愆,岂多其罪。可贬海东郡海康尉员外置。张博济往讬回邪,迹惟凭恃,尝自抵犯,又坐亲姻。前后贬官,岁月颇久,逗遛不赴,情状难容。及命按举,仍更潜匿,亡命逭刑,莫斯为甚。并当切害,合峻常刑,宜於所在各决重杖六十。使夫为政之士,克守章程,负罪之人,期於悛革。凡厥在位,宜各悉心。”

皇帝一发火,杨国忠借机将罗希奭、吉温、张博济等人杖责而死,拔除了这几根眼中钉。

几个月之后,乐山、韦雪一行人也终于达到了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