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盲女绣星赠青符
风，像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子，在残破驿站的每一个缝隙里呜咽着、切割着。
冰冷的月光被厚重的、带着腐烂稻草味的乌云揉碎了，吝啬地撒下几点惨白的光斑，勉强勾勒出驿站的轮廓——歪斜的梁柱，坍塌了大半的土墙，满地碎裂的瓦砾和厚厚的、呛人的尘土。浓重的血腥气和巫铃手腕伤口渗出的、带着碧鳞蛊王特有辛辣清香的毒血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与挣扎交织的气息。
“咳…咳咳…”谢青符躺在角落一堆勉强还算干燥的茅草上，身体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又吐出小半口暗红色的血沫。他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旧纸，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浸透，又被自身残存的血符之力微微烘烤，凝结成一块块发硬的暗红疮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内腑的重创，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云织月强行催动天罚星瞳击溃玄冥宗长老怨魂鬼爪的惊天一幕，代价是他燃烧本命精血绘制的护身血符彻底崩碎，连带他的金丹都布满裂纹，反噬之力几乎要了他的命。
在他身边，云织月的情形同样糟糕透顶。夜无痕将她小心地平放在另一堆茅草上，她双目紧闭，覆眼的白绸早已在星瞳爆发的威能下化为飞灰。此刻，两道刺目的、蜿蜒如血泪的深红痕迹，从她紧闭的眼睑下一直延伸到苍白的脸颊和下颌，尚未完全干涸，在惨淡月光下泛着湿润的、惊心动魄的光泽。她的身体冰冷得不似活人，只有眉心那道淡银色的竖痕，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星芒，证明着那毁天灭地力量的源头尚未彻底沉寂。每一次星芒的闪烁，都伴随着她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和更加急促却微弱的喘息。
“老谢…阿月…”铁十七靠着半截断墙坐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被噬金鼠啃噬过的双臂，伤口虽然不再溃烂流脓，露出了下方泛着奇异金属光泽的鲜红筋肉，但深可见骨的创面和被啃噬掉大片皮肉的狰狞依旧触目惊心。剧烈的疼痛在麻醉效果消退后如同潮水般反扑，每一次心跳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血管往骨髓里扎。豆大的冷汗混着脸上的污泥和血渍不断滚落，他只能靠着墙壁，用强悍的意志力对抗着这非人的折磨，连动一下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剧痛。噬灵锤安静地躺在他脚边，锤柄上那狰狞的兽首浮雕也黯淡无光，像是耗尽了力气。
陆昭雪半跪在巫铃身边，一手抵住她冰凉的后心，精纯浑厚、带着凛冽寒意的金丹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帮助她压制体内乱窜的蛊毒和噬金鼠毒素。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处理着巫铃手腕上被夜无痕划开逼毒的那个伤口。伤口周围乌黑的肿胀虽然消退了一些，但皮肤依旧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灰色，边缘泛着水泡，散发出淡淡的腥甜和腐烂气味。
“小绿…小绿怎么样了？”巫铃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半边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她努力转动眼珠，看向蜷缩在自己怀里、几乎缩成一团翠玉色小球的小东西。碧鳞蛊王身上的光泽黯淡到了极点，原本晶莹剔透的玉角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裂痕，软趴趴地耷拉着，连嘶鸣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担心，它在吸收你的血气和我的灵力，慢慢恢复。”陆昭雪的声音低而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但眼底深处却充满了忧虑。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布条蘸着仅剩的一点清水，清理巫铃的伤口。“倒是你，两种剧毒在你体内交锋，强行催动蛊王又伤了元气，必须静养，不能再动用丝毫灵力。”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铁十七的剧痛喘息，谢青符的昏迷濒危，云织月的星瞳反噬，巫铃的毒伤蛊损…一股沉重的阴霾压在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夜无痕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悄无声息地立在驿站仅存的一个破窗口旁，身影完美地融入阴影之中。他手中紧握着那柄名为“无光”的匕首，刃尖低垂，仿佛凝固的空气。他的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驿站外荒野里最细微的声响——枯草被风刮过的摩擦，沙砾滚动的轻响，远处夜枭凄厉的啼鸣…任何一丝不属于自然的异动，都逃不过他那被幽冥殿血腥训练磨砺出的感知神经。
“暂时…安全。”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寂，如同冰珠砸在铁板上，简短冰冷。“三个金丹的气息…在三十里外…分散搜寻…被阿月的星爆余波干扰了方向。”他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背稍微松懈了一毫厘。
暂时安全。
这四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钝刀。给了众人一丝喘息的希望，却又清晰地昭示着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
“咳…阿月…阿月…”昏迷中的谢青符又痛苦地呓语了一声，无意识地朝云织月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
这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云织月沉寂的意识。她长长的、被血渍黏连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眉心那道淡银色的竖痕骤然亮起一丝稍强的星芒！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唇齿间溢出。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抬起了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摸索着，极其艰难地朝着谢青符的方向探去！
“阿月！”陆昭雪心头一紧，想要阻止她乱动加重伤势。
“别…别动她！”巫铃虚弱却急切地低呼。她作为巫蛊师的敏锐直觉，感应到了一股微弱却异常执着坚韧的精神波动正从云织月身上散发出来。
那冰凉、纤细、沾染着自己血污的手指，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绝望摸索的盲蝶，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终于在虚空中触碰到了谢青符冰冷染血的手背！
触碰的瞬间，云织月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仿佛能“看”到——不，是清晰地“感知”到谢青符体内那如同碎裂琉璃般濒临崩溃的金丹，那断裂扭曲的经脉，那被本命血符反噬灼烧得一片狼藉的血肉！那是一种超越视觉的、源自血脉深处星陨阁秘法的共感！
一滴滚烫的、混合着血色的泪，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茅草上，洇开一小片深红。
“青…青符…”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没有声音发出，但那灵魂深处的痛惜与哀恸，却清晰地传递给了最近的陆昭雪和巫铃。
紧接着，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云织月那只沾满了谢青符鲜血的手，颤抖着，摸索着探向了自己腰间的储物袋！她的动作笨拙而迟缓，好几次都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差点脱力停下。
“她…她要做什么？”铁十七忍着剧痛，嘶哑地问。
陆昭雪瞳孔微缩，看着云织月的手指终于艰难地勾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素白色布袋。布袋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当她将其取出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又仿佛蕴含着浩渺星穹气息的波动，如同静谧的水波般无声地荡漾开来。
云织月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手探入布袋中。当她再拿出来时，指尖赫然捻着三根丝线！
一根细若毫芒、闪烁着点点银辉，如同截取了一段银河！
一根温润内敛、流动着深沉的靛青色光晕！
最后一根，则炽烈如火、跳跃着纯粹夺目的金色光芒！
三根丝线在她指尖纠缠，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星…辉…引…天…罡…”云织月破碎的气音几乎微不可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血块。她沾染着谢青符血迹的苍白指尖，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奥、缓慢到令人窒息的节奏，捻动着那三根星辉璀璨的丝线！
没有绣绷，没有绣架！她就那样，将指尖点在谢青符胸前那片被鲜血浸透、凝结成硬块的衣襟上！以他的衣襟为布，以他的心头热血为映衬！
嗤！
锋锐无比的星辉丝线轻易刺穿了凝结的血痂和坚韧的布料！云织月的指尖瞬间被刺破，一滴鲜红的血珠涌出，浸染在银色的星辉丝线上，为其镀上了一层妖异而悲壮的红芒！
“呃！”她浑身剧烈一颤，眉心竖痕光芒乱闪，紧闭的双目下，殷红的血泪再次汹涌而出！强行催动星陨阁秘法，在她此刻油尽灯枯、星瞳反噬的情况下，无异于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本源！
“阿月！停下！”陆昭雪脸色剧变，就要上前强行阻止。
“昭雪…姐…别…”巫铃死死抓住陆昭雪的手臂，眼中含泪，拼命摇头，“让她…绣完…这是她的…命…”巫蛊世家出身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云织月指尖缠绕的是什么——那是星轨的轨迹，是天命的预言！一旦开始，强行中断，只会引来更恐怖的反噬！
驿站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夜无痕更加警惕的呼吸声，铁十七压抑的痛嘶，以及…那细微到几乎被风声淹没的、针尖穿透布帛和凝结血肉的——
嗤…嗤…嗤…
声音单调，微弱，却带着一种揪扯人心的力量。
云织月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只为刺绣而存在的玉像。她的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控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落指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指尖被刺破的血珠不断渗出，染红了丝线，在她苍白的手上蜿蜒出刺目的红痕，滴落在谢青符的胸前。汗水混着血泪，浸湿了她的鬓发，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指尖的颤抖也越来越厉害。每一次落针，都像是在与无形的命运巨轮角力，每一次引线，都仿佛在抽取她破碎灵魂中的一缕本源。她眉心的竖痕光芒已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惨淡的月光早已彻底隐没在愈发厚重的乌云之后，驿站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云织月指尖那沾染了血色的三色星辉丝线，如同黑暗中三颗倔强燃烧的星辰，散发出微弱却执着的光芒，勾勒着她专注到近乎虔诚的侧影。
她绣得极其缓慢，极其艰难。有时指尖停顿在半空许久，仿佛在黑暗中搜寻星辰的方位；有时又突然加快，如同捕捉到了星轨划过的刹那流光。她在绣一幅星图！一幅残缺的、蕴含着某种玄奥卦象的星图！
陆昭雪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加大了输入巫铃体内的灵力，同时分出心神密切关注着云织月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铁十七咬紧牙关，不再发出任何痛哼，生怕惊扰了这黑暗中无声的献祭。夜无痕的身影在窗口的阴影里绷得更紧，匕首无光的锋刃在绝对的黑暗中，竟隐隐泛起一丝吞噬光线的寒意。驿站内外，危机四伏的荒野里，连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呜咽的风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时，云织月那颤抖不止的指尖，在谢青符心口的位置，刺下了最后一点！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却仿佛凝聚了万千星辰核心的金色原点！
嗡——！
就在针尖落下的瞬间！
谢青符胸前那幅浸透了他鲜血、被星辉丝线绣成的残缺星图，骤然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璀璨光芒！银辉、靛青、金芒，三色星光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活物，挣脱了布帛的桎梏，冲天而起！刹那间，整个破败的驿站内部亮如白昼！无数细小的、由纯粹星光构成的符文在那片光芒中旋转、生灭！
驿站腐朽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星辰碎片，骤然变得灼热而明亮！三色星光——冰冷的银辉、深邃的靛青、炽烈的金芒——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星河，轰然爆裂开来！光芒之璀璨夺目，瞬间将驿站内积压了整夜的黑暗、血腥和绝望撕裂焚烧殆尽！
那光芒并非静止。无数细小的、纯粹由星光构成的玄奥符文，如同亿万星辰的碎片，在爆发的光团中疯狂旋转、碰撞、生灭！每一次符文的闪烁，都带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无声地扫过驿站内每一寸空间！空气中弥漫的尘土被瞬间净化，腐朽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浩渺、冰冷又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星穹伟力！
“嘶…”铁十七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被魔气侵蚀得异常敏感的眼睛感到一阵尖锐刺痛。
陆昭雪下意识地闭了下眼，随即又猛地睁开，金丹三转的灵目运转到极致，死死盯着光芒的核心——躺在茅草上的谢青符！
巫铃怀中的小绿似乎被这纯净磅礴的星力刺激，萎靡的玉角竟然也微弱地回应了一丝碧芒。
夜无痕霍然转身，冰冷的眼底第一次映入了震撼的光芒，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光芒的核心，正是谢青符的胸口！
那幅由云织月以心血、星辉绣成的符箓，此刻彻底活了过来！它如同一枚燃烧的微型星盘，脱离了他染血的衣襟，悬浮在他心口上方三寸之处，缓缓旋转！银辉勾连成神秘的星轨，靛青流淌如深邃的夜空背景，那一点凝聚了万千星辰核心的金芒，则如同统御诸天的帝星，散发出令人灵魂悸动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