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166章 时代思维固见

暮色如同被泼洒的赭石颜料,自天际线处层层晕染开来,将国营饭店的青砖墙垣浸成半透明的琥珀色。悬挂在屋檐下的搪瓷招牌\"人民饭店\"四个红字,在夕阳余晖里褪去了白日的庄严肃穆,泛着暧昧的光晕。

后厨烟囱喷出的煤烟裹着红烧鱼的焦香、葱油饼的酥脆与蒸笼里蒸腾的米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粘稠的雾霭,将后门附近的水泥地洇出深浅不一的暗痕。

江奔宇站在锈迹斑驳的铁门前,军绿色解放鞋碾过打扫残留在地上的鱼鳞与菜叶残片。远处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咔嗒声,下班的工人推着二八大杠从马路对面经过,车铃清脆的声响与后厨煤炉的轰鸣声交织,谱写出70年代末期特有的市井交响。某种微妙的悸动在后颈处蔓延,他伸手摩挲发烫的皮肤,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夕阳灼烤还是内心的悸。

\"阿宏,你帮小兄弟秤了这些野味,办公室那边我还有事情处理!\"经理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仿佛被绷紧的琴弦。他的衣角扫过墙角堆叠的泔水桶,铁皮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惊起几只蛰伏的蟑螂。江奔宇下意识挺直脊背,朝经理离去的方向微微颔首,他望着经理匆匆离去的背影,藏蓝色中山装的第四颗铜纽扣已经全部解开,随着急促的步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余光却被一旁的板车吸引——覃龙和何虎正弓着背,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如同盘虬的老树根。他们死死扣住半米高的黑色酒坛慢慢倾斜,坛口蒙着的粗麻布被顶得起伏不定,细密的簌簌声透过缝隙钻出来,像是无数生命在黑暗中躁动。

随着酒坛倾斜,密密麻麻的黄鳝如同黑色的液态绸缎倾泻而出。它们滑腻的身躯在箩筐里纠缠翻滚,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覃龙卷起的裤脚。何虎布满裂口的手掌被一些凶猛的大黄鳝的尖牙划出几道血痕,暗红的血珠渗进粗糙的皮肤,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将酒坛底残留的黄鳝逐条抠出。

\"小兄弟,总重65斤,除去箩筐重量3斤,黄鳝重量就是62斤。\"阿宏将秤杆挑得笔直,铜制秤砣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这位年轻厨师的白色围裙上布满深褐色的油渍,左胸口处还留着炒菜时溅落的酱油渍。他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江奔宇脸上的表情。\"按照经理说的给你们四毛钱一斤,那就是24.8元,算了给你们25元。你们看有没有问题?\"

江奔宇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崭新的双喜烟。包装纸上的金色花纹在夕阳下流转,这是他从供销社弄到的紧俏货,塑料封膜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没问题!没问题!就按宏师傅说的!\"他压低声音,靠近对方将烟盒轻轻塞进对方掌心。

阿宏一看这双喜比平时他抽的贵多了,他自己都不舍得买,于是熟练地拆封抽出一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脸陶醉的样子,然后就别在耳后,围裙口袋里露出他平时抽的半截皱巴巴的经济牌香烟盒——那是普通工人平日里的口粮。两人的手短暂触碰,传递的不仅是香烟,更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小兄弟,以后有野味,直接来就行,不用通知经理。\"阿宏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开始收拾散落的秤星。他的动作娴熟而流畅,仿佛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场景。\"他现在是大忙人!\"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江奔宇的耳朵里,却让江奔宇的瞬间明白,这个年轻厨师肯定跟经理的关系匪浅。不然也不可能如此大胆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