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废纸疑云(4)(第2页)
张振业的履历干净得像被反复漂洗过的白布条。六十三岁,大学主修档案学,毕业后就在清江市各级档案部门默默耕耘,从档案员一路做到馆长的位置。他为人古板而孤僻,沉默寡言,在任期间极少参加行政部门的应酬,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纸张陈旧霉味和樟脑丸的冷冽气息,如同一本被岁月长久挤压、早已失去翻阅价值的古籍。所有人都知道张振业是个工作狂,更是个对档案管理规章制度近乎病态尊崇的“老古董”。他能为归档格式里一个错别字,或一份不该归入密级却归入了密级的文件,在单位守到深夜改正,也会为一份借阅手续的不合规而顶撞市里下来检查的领导。刻板、固执、不通人情,是贴在他脑门上最显着不过的标签。
可就是这样一个刻板到像规章制度化身的人物,在三年前市府那次大规模“档案优化更新”行动结束三个月后——也即市政府那个仓库莫名“自燃”化为飞灰、宏远的卡车深夜拉走“废纸”之后的微妙时间点——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三年辞去了所有公职,甚至连返聘的丰厚待遇也一概谢绝。此后的张振业,如同真正沉入库房角落的旧档,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众视线之外。他深居简出,几乎断绝了与所有同僚的联系。少数知道他新居地址的人提起他,也只是摇头叹息他变得越来越阴郁、古怪,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走的档案目录。
陈志明花了近一周的时间,像一只在档案海洋里潜泳的鼹鼠,利用一切私人关系在市府旧人留下的记忆碎片中谨慎搜寻、拼凑。他终于在一个早已退休多年的老档案员模糊的记忆里,打捞出张振业如今唯一可能存身的角落——老城区东侧边缘、濒临城市新规划即将拆迁改造的一片棚户区里,一栋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墙体斑驳如同老年斑的灰色筒子楼顶楼西头。
“志明啊,”电话那头传来老档案员带着咳嗽的叹息,背景是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老张那人……钻牛角尖啦!当年走的时候,谁留他都留不住,拍桌子瞪眼,说……咳咳……说规矩坏了就是坏了!有些烂账捂久了……就该跟着棺材一起烧干净!……那会儿看他精神就不太对劲……现在指不定什么样了……你去看看也好,别抱太大指望。”
规矩坏了就是坏了!有些烂账捂久了就该跟着棺材一起烧干净!
这两句近乎呓语、却又透着一股绝望狠戾的话,像两根冰锥,狠狠扎进了陈志明的耳膜!什么烂账需要“跟着棺材”一起烧?是对规则的崩塌彻底绝望?还是另有所指——指向那批在暗夜里被拖走的、“该烧尽却没烧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