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罅隙的所求,故意的
地府见闻(下),李俊秀和李芳雨的关系
“有什么规律?”某个魔神望着下方,自言自语,“看不出来。恶狗谁都扑咬,鬼魂逃跑或者倒地被咬、挣扎反击……没有什么啊。”
疫鬼则对我说:“要下去吗?”
我瞪着它:“我疯了?”
疫鬼再次问了我一遍:“要下去吗?如果你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为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它。
它没有回答我,但也没有问我第三遍。
我转而看向
下。不下怎么知道疫鬼让我这么做的理由?它明显不会说出口的。
运起《步虚术》,我打开车窗,一跃而下。
顷刻之间,我稳稳落到地面。这里的地形和之前经过的黄泉路和望乡台又有不同——黄泉路是绵延八百里的、平坦且荒凉的沙地,望乡台是个山坡,而恶狗岭的海拔更高,全是崎岖小路,路边长着稀稀拉拉的彼岸花(曼珠沙华、石蒜),像是一簇簇鬼魂们溅落在石头上的血。
我问过疫鬼,不是说黄泉路两边长满了彼岸花,怎么这么稀疏。
疫鬼说,长得再密也扛不住有鬼魂三天两头地经过、采摘啊。
哦,黄泉的游客们的素质也有待提高。
这么想的时候,我伸手戳了一下彼岸花的花蕊。这一朵彼岸花前后晃了晃,没什么异常表现——比如说咬住我吸血什么的,和我在阳间华国西南地区见过的一样。
“呜呃呃呃呃……”没站多久,就有一条黑狗发现了我,矮下腰,龇牙咧嘴,作势扑击。
我一弯腰,它就眼神迟疑。
等我从地面捡起几颗石子,它开始后退。
没真的打算扔它,我一手拿着石子,一手从储物格子取出一根火腿肠,用牙咬开,撕去外包装,口中说道:“嘬嘬嘬嘬嘬……”
它不过来。
也许是这么多年来反反复复与人类的鬼魂争斗,仇恨越积越深,这点儿示好丝毫消减不了它的防备。
我正打算把火腿肠扔给它,手就空了。
一道淡黄色的、小小的影子叼着那根火腿肠,身体还在空中没落地,火腿肠就被它三下五除二吃进了肚皮。
吃完后,它乖乖地以屁股着地、两条前腿撑在身前的姿势不断地摇尾巴,那条短小的尾巴“噗噗噗噗……”地击打着地面,扫得尘土飞扬。
我手一松,石子一颗颗掉落地面:“……小黄?”
这条狗才几个月大,和其他伤痕累累得狗相比,它没有外伤,但是眼睛发红,鼻孔流血,还时不时咳嗽几声,每次咳嗽,都扯得浑身抽搐。
说明它生前是被人药死的。
这声“小黄”一出口,小狗尾巴拍打地面的动作更迅速了,与此同时,我查觉周围比之前安静了很多,擡头四望,视线范围内的整个恶狗岭上,无数条皮毛是黄色的狗都停下了扑击和撕咬人类魂魄的举动,扭头来看我。
没停下的那些,很大概率叫“大黄”或“小黑”、“大黑”、其他。
只是呼喊一个名字而已,它们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我身上,这让我压力有点大。耐力加持可以使我毫发无伤,但万一它们恢复攻击,我浑身挂满了狗的样子实在不会好看(被猫挂过)。
于是我把储物格子里的食物全都拿了出来,鱼饼、腌牛肉、辣鸡爪、泡菜饼……在山上跑上跑下,到处扔。
有的狗会吃,有的狗不会,但终究还是使一些人类鬼魂暂时摆脱了部分恶狗的纠缠,得以继续上路。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终于发现了疫鬼所说的公平从哪里体现。那些跌跌撞撞的人类鬼魂,有的在前行过程中突然踢到石头倒地,就能躲过恶狗的扑击,属于有惊无险,因为狗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们。而被恶狗持之以恒追着咬的,就是生前虐狗的人。
只是因为人头和狗头攒动,视线受阻,大巴上的魔神们才没有注意到。
小狗一直跟在我身后,就算一时没跟上,等我回头时,它都在朝着我的方向前进。
浅浅的、暖暖的黄色绒毛,圆滚滚的身躯,摔倒后艰难爬起,继续倒腾四条腿,以及它流着血泪的湿润眼眶和鼻孔……在回到大巴车上之前,期间无数人类鬼魂和狗从我们身边飞奔而过,我抱着它摸了十多分钟,它则不断伸出舌头舔舐我的手掌,使我没有狠得下心丢下它。
我把它带上了大巴。
疫鬼将整盒抽纸都递给了我:“没想到你会哭得这么惨。给自己和它都擦擦吧。”
我哭了?我摸了一把脸,确实是湿的。
没有办法,我触景生情了。上一世我还小的时候,放暑假,爸爸带我和弟弟回C市老家农村,经过镇上的菜市场,我看中一条小黄狗,撒泼打滚要买。爸爸给我买了之后,我每天都要搂着它,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去县城逛街需要搭乘公交车,不能带它时,它会跟在公交车后面一直奔跑追逐,直到再也看不到我为止。
它陪了我好几个月,所以当我得知它失踪了,并且很有可能是被人药死了、打死了、杀了卖了、吃了之后,无法接受,“哭得像是谁家水壶的水烧开了”——我弟弟的原话。
自那以后我没养过任何宠物。世上那么多狗,再没有任何一条是我的小黄。
擦干眼泪,我就给“小黄”擦拭眼眶周围和鼻孔内外的血,可是我擦了一遍又一遍,它始终在流。
后来我放弃了擦拭,就这么抱着。
会有人喜欢脏兮兮的小狗吗?我会的。哪怕我怀里这条不再柔软而温暖。
“下一站,迷魂殿。”疫鬼报站。
有魔神提出异议:“诶,据我查到的资料,我记得还有什么金鸡岭、野鬼村,不去啦?”
“看没看宣传页啊?传说有很多版本,时代也在变化。现代人还有多少自己杀鸡拔毛的?”疫鬼说,“另外,金鸡岭和剥皮地狱(堕此狱者,生前多以剥众生皮为业,例如杀蛇、杀青蛙、杀鸟,杀鸡,杀鸭等等;又或者恶心欺负凌虐于人,如同剥人衣服,令人痛不可堪,死后堕此剥皮地狱;做皮草生意、穿皮草的人,一样要受此报应)功能有重合,经过资源整合,组织精简,金鸡岭就撤销了。
“至于野鬼村,不是官方的,因为其存在助长行贿受贿的不正之风、造成鬼魂们自相残杀的境地,功能与火山地狱(损公肥私、行贿受贿、放火者堕此地狱)、等活地狱(互怀害心,造杀生之恶业者堕此地狱)重合,也被取缔了。不止这两个,别的也在做,改进和完善阴间各部门的职能,是阳间和阴间共同的、持之以恒的事业。
“我这么跟你说吧,华国民间信仰之杂,称呼之繁,是你难以想象的。打个比方,从佛教方面来说,十殿阎罗中的第二殿楚江王厉温是活大地狱之主,从道教方面来说,他是南方玄真万福天尊化冥府二殿阴德定休真君。
“地狱是佛教六道轮回(三善道: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三恶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之一,道教原本没地狱这个说法,后来民间信仰广泛接受了,道教也就接受了。原本道教中执掌地府权柄的神仙数不胜数,我跟你们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你们和普通华国民众一样,了解个皮毛就行,只要记得一点——地狱、阴曹地府、幽冥,叫法不一样,但地方就是那个地方、神就是那个神。”
等疫鬼说完这一长串,有不少魔神都面露痛苦之色。
“又回想起嘉波让我们背东方信仰相关资料的时候了。”一个说。
“我根本就没背。”一个直接摆烂了。这是亚斯塔禄(阿斯塔罗斯,Astaroth)。
“我记得一个叫哪吒的光屁股小孩儿,身披红色长巾,手持长枪,既是佛教毗沙门天王第三子,又是道教的中坛元帅、通天太师、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
“身披红色长巾,手持长枪的不是红孩儿吗?”
“啊?”某个魔神喃喃,“这俩孩子不是一个吗?我先入为主,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的不同名号。因为他会三昧真火,三昧是佛教语言,真火是道教的。”
就在它们互相吐槽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了迷魂殿上空。
“迷魂殿到了。”疫鬼报站。
亚斯塔禄摸着地狱之龙,可能思维还处在上一个问题的间隙,它问疫鬼:“楚江王厉温在整个东方地狱体系中,是什么地位?”
“我知道你的意思。”疫鬼“呵呵”一笑,“中层。”
执掌纵横八千里的活大地狱的主人,只是中层,充分体现了华国从古至今“大即是美”、“大即是好”的原则。
“哦。”
就一个“哦”字,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不继续问了。好歹这车里都是地狱火湖中能做主的魔神,这东方地狱体系却让一个中层来负责它们的事,多少显得缺少重视。
疫鬼替我问出这个问题:“怎么不继续问了?”
亚斯塔禄说:“我懒。回去我告诉嘉波它们,让它们处理。”
“……”所有人都对它无言以对。
一股食物的香气从大巴的车体下方飘上来。
从旅途一开始就只喝了疫鬼提供的瓶装矿泉水、啃了几口奶油面包(一日游标配)的魔神们鼻子一阵耸动。
“是迷魂殿里提供的迷魂水,鬼魂喝下去之后就只能说真话,方便殿前审问。”疫鬼解说道。
我们往下一看,迷魂殿虽然叫殿,其实是个路边休息的凉亭,占地不大,挂了个叫“迷魂殿”的牌匾。凉亭正中间打了一口井,阴差们取了井水拿碗装,递给排队的鬼魂们。
经过黄泉的漫长行路、通过望乡台了却前尘、在恶狗岭受了一番惊吓,鬼魂们的执念和怨气都被消磨了不少,看到有水喝,多数还是愿意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