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情苦
暮冬的雪粒敲打着玄铁剑,顾明昭跪在宗祠的蒲团上,望着供桌上冷掉的参汤出神。铜炉里的龙涎香早已燃尽,余烬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如同七年前那个雨夜,她嫁衣上晕开的血渍。
"将军,北疆急报。"副将的声音穿透雕花木门,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寒鸦。顾明昭伸手去够案上的兵符,却碰倒了青瓷瓶,瓶中干枯的山茶花簌簌坠落,在青砖上碎成褐色的齑粉。
七年前的春天,他第一次在江南遇见苏晚棠。那时他奉皇命南下查案,在烟雨朦胧的画舫中,她一身月白襦裙抚琴,琴声清越如寒泉漱石。当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随着笑意轻颤,他握着茶盏的手竟微微发颤——这是征战十载,刀剑加身都不曾有过的悸动。
"顾将军可知,这山茶花还有个别名?"苏晚棠将新摘的花枝插进瓶中,指尖还沾着晨露,"唤作断头花。"她笑语盈盈,却不知这话成了谶语。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暗卫组织"幽冥阁"的少主。那日画舫相遇,原是精心设计的局。可当他在月下握住她的手,看她耳尖泛起红晕时,他愿意相信,那些共赏的江南烟雨,同饮的梅子酒,都是真心。
"明昭,若有一日你我立场相悖......"某个夏夜,苏晚棠枕在他臂弯,望着漫天星斗轻声说。他覆上她的眼,吻去她未出口的忧虑:"不会有那一日。"
然而命运比刀剑更锋利。北疆战事吃紧,顾明昭奉命出征,临行前将家传玉佩系在她腰间:"等我归来,便向陛下求娶你。"苏晚棠倚在城墙上,山茶花簪子在风中摇晃,笑容却比往日苍白:"好,我等你。"
三个月后,捷报未传,噩耗先至。幽冥阁刺杀当今太子,苏晚棠赫然在列。顾明昭连夜赶回京城,在天牢见到她时,她的月白衣裙染满血污,却仍对着他笑:"明昭,对不起。"
"为什么?"他攥着牢门的铁栏,指节泛白。苏晚棠伸手想要触碰他,却被铁链扯回:"幽冥阁的人,生来便是死士。太子若登基,定会对江湖门派赶尽杀绝......"她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他玄色衣袍上,"明昭,你我本就不该相遇。"
那夜,顾明昭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只为求皇帝饶她一命。可当他终于见到圣旨时,上面赫然写着"明日午时,菜市口问斩"。他疯了般冲向天牢,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被押上囚车。苏晚棠隔着汹涌的人群望向他,突然扯断发间的山茶花簪,将尖锐的簪头狠狠刺进心口。
"晚棠!"顾明昭的嘶吼被淹没在百姓的惊呼声中。她的鲜血如红梅绽开,染红了身下的稻草,也染红了他此后的岁月。那一日,京城的山茶花尽数凋零,如同她短暂而绚烂的生命。
此后七年,顾明昭成了北疆最冷酷的将军。他不再笑,不再碰任何与江南有关的物事,却独独留着那支断了的山茶花簪。每当夜深人静,他会对着月光擦拭簪子,仿佛这样就能擦去她最后一刻的决绝。
"将军,敌军夜袭!"副将的呼喊将顾明昭拉回现实。他握紧佩剑冲出门,雪夜中,箭雨如蝗而来。混战中,他忽然望见敌方阵营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月白色劲装,眼尾的泪痣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晚棠?"他挥剑的手微微一顿。就在这刹那,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向他的心口。剧痛袭来的瞬间,顾明昭却笑了。原来这七年,他心心念念想要复仇的幽冥阁,想要问个清楚的真相,不过是自己不愿承认的执念。
他倒在雪地上,望着漫天飞雪,恍惚又回到江南的春天。苏晚棠在画舫上对他笑,说山茶花虽美,却等不到来年的春。那时他不懂,如今终于明白,有些相遇,本就是一场盛大的凋零。
"明昭......"幻觉中,她的声音温柔如昔。顾明昭想要伸手触碰,却只抓住满手的雪。雪落在他脸上,渐渐与血融在一起,分不清是冷是热。原来真正折磨他的,从来不是她的决绝,而是他始终不愿放下的期待,是他明知不可为却仍抱有的幻想。
顾明昭闭上眼,最后的意识里,他听见苏晚棠在耳边轻叹:"来世,别再遇见了吧。"他想点头,却再没有了力气。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他的身体,也覆盖了这段注定无果的情缘。
后来,北疆的老兵们常说,每逢雪夜,总能听见战场上有琴声传来,婉转凄切,仿佛在诉说着未尽的衷肠。而江南的茶馆里,也流传着一个故事:有位将军,一生未娶,独守着一支断了的山茶花簪,直到战死沙场。
那支簪子,最终与他一同葬入了北疆的黄土。没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顾明昭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执念,却也永远失去了释怀的机会。而苏晚棠留给他的,除了刻骨铭心的爱,还有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
这场始于江南烟雨的相遇,终于北疆风雪的诀别,成了两个人逃不开的宿命。他们曾以为翻不过的是立场的高山,到最后才明白,真正难以跨越的,是心中放不下的那个人。有些爱,太过浓烈,反而灼伤了彼此;有些情,太过执着,最终只剩遗憾。
雪落无声,掩埋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但那段故事,却永远留在了岁月的长河里,成为了人们口中最动人,也最悲伤的传说。每当有人提起顾将军和那个神秘的女子,总会有人轻叹:世间最苦是情深,最痛是缘浅。而他们的故事,也成了那个时代,最凄美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