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听风吟 作品

第41章 苦力契

道光二十年冬,珠江口的咸雾黏在皮肤上像层冷油。十八岁的苦力阿水蜷在英商怡和洋行的货舱角落,肺里的咳喘声带着铁锈味——昨夜抽签运“黑土”的十人,如今只剩他半边身子能动弹。舱壁突然渗出血珠,汇成几行甲骨文:“典骨殖者,免三日痨咳”。

“乜鬼东西……”阿水用广府话喃喃,指甲抠向血字时,整片船板翻转!他坠进个樟木香气弥漫的库房,青铜柜台后的掌柜正用放大镜检视一匣烟膏,膏体里浮着半张枯黄人皮5。

“顺德陈阿水,光绪九年生。”掌柜的翡翠扳指敲打柜台,震得阿水肺叶发颤,“你有三夜活头,典当物可选:左眼珠子,或这副痨病肺。”

阿水盯着柜台玻璃下压的契约——英文花体字里游着蝌蚪状的甲骨文,最末一行小字写着:“苦力契凭此兑安南米船票壹张”。他想起咳血而亡的娘临终攥着的米票,牙关迸出声响:“当肺!但要加张船票给我老母!”

“可。”掌柜掀起他衣襟,烟杆往心口一戳。阿水没觉疼,只见自己胸腔飞出团烂棉絮似的黑影,落进掌柜的锡盒里。盒盖合拢时,他闻见久违的稻米香。

三日后澳门黑沙环码头,阿水攥着船票寻到“福安号”米船,却见娘的名字赫然列在甲板亡者牌位上!买办赵嗣业摇着骨扇踱来:“昨日咳死的妇人,可是你娘?”扇柄突然刺进阿水脖颈:“怡和洋行新立的规矩——活当换的票,只渡阴魂不渡活人!”

阿水倒地时,瞥见赵嗣业袍襟内的契约闪着幽光。他挣扎着撕开那层绸布,惊见同样的甲骨文竟叠在自己的苦力契背面!赵嗣业一脚碾碎他喉骨:“双面阴阳契晓得伐?尔等典命换的船票,载的全是鸦片——”

阿水的魂飘到幽冥当铺前,柜台已化作焦黑龙骨。掌柜的翡翠扳指裂了条缝:“你娘拿阳寿替你赎过命,自己成了‘三不收’的将死之人。”

“我要报仇!”阿水魂魄溃散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