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涂涂 作品

第29章 岳家令牌(第2页)

人群里爆发出善意的哄笑,驱散了刚才拳风带来的肃杀之气。唯有苏明远,站在人群之外,心中却翻江倒海。护道十三式!孙子兵法!原来如此!当年在黑石峪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无数次从往生司杀手诡异的黑刃下险死还生,那些在绝境中本能般使出的、毫无章法却又异常有效的闪避与反击,原来并非无根之萍。那是融入了血脉的战场智慧,是早已失传、却在他濒死时被灵魂唤醒的——属于他自己的“护道十三式”!一种跨越三百年的血脉呼应,让他感到灵魂都在微微震颤。

夜,沉如墨锭。书房的窗户紧闭着,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北风。炉子上煮着一壶老普洱,深红的茶汤在古朴的紫砂壶里翻滚,咕嘟咕嘟地响着,蒸腾起带着陈年木香的热气,试图温暖这被寒意浸透的空间。灯光昏黄,在岳承宗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脸上的轻松与爽朗早已褪去,只剩下沉甸甸的肃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比令牌包裹更加严实、更加陈旧的布包。外层是深褐色的油布,用细麻绳紧紧捆扎,内里似乎还有几层防潮的桑皮纸。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又一层,动作缓慢得近乎凝固,仿佛在开启一个沉睡千年的诅咒。最终,一本薄薄的、封面早已失去原色、呈现出枯叶般焦黄的线装册子,静静地躺在他宽厚粗糙的手掌上。

封面上,没有任何题签。岳承宗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开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纸页。纸张发出轻微的、令人心头发紧的窸窣声,如同濒死蝴蝶的振翅。

昏黄的灯光下,泛黄的纸页上,是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工整书写的名字与生卒年月。墨迹因年代久远而晕染、褪色,却依旧能辨认出那属于不同年代的笔迹。岳承宗粗糙的手指,沿着那些承载了无数悲欢离合的名字,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了一页的中部。

他的指尖停住了,微微有些颤抖。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明远,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敬畏、悲悯、还有一丝宿命般的沉重。

“先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苏明远的心鼓上,“请看。”

苏明远的心跳,在岳承宗那凝重的目光下,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倾身向前,目光投向那枯黄纸页上岳承宗所指的地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纸页上,一行稍显特殊的墨迹映入眼帘。那字迹比他处略显清瘦俊逸,带着一股掩不住的文气,在一众武将后人的粗犷名字中,显得格格不入。然而,当苏明远的视线聚焦在那三个字上时——

嗡——!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锤,狠狠砸中了他的天灵盖!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猛地旋转、扭曲、褪色!

那三个字,清晰无比,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视网膜,烫穿了他的灵魂!

苏明远!

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庆历十七年戊辰科状元,配林氏婉娘,殁于庆历二十一年冬月廿三,黑石峪之变。

“殁于庆历二十一年冬月廿三,黑石峪之变”!

那是他的死期!三百年前,他穿越而来的那一天!这冰冷的一行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上反复拉扯、切割!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名字,冰冷地躺在这本记录着亡者的册页上!一种荒谬绝伦的冰冷感,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他不是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吗?呼吸着三百年后的空气,喝着三百年后的茶?可这泛黄的家谱,这枯死的墨迹,却像一份来自地狱的冰冷判决书,无情地宣告着“苏明远”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紫砂壶里茶水翻滚的咕嘟声,单调地重复着,如同催命的鼓点。炉火的微光在岳承宗深刻的皱纹里跳跃,映照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

“先生,”岳承宗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更加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铁锈般的沉重,“这本家谱,是先祖飞云公在黑石峪血战之后,凭借零星记忆,拼死默写下来的……所有在那场大劫中……为护您而战死、或……失踪的忠勇之士名录。”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上“苏明远”那三个刺目的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先祖临终前,曾留下只言片语……”岳承宗抬起眼,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直视着某个遥远而黑暗的存在,“他说,往生司那群魑魅魍魉,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颠覆朝廷,也不是单纯的复仇。他们穷尽邪术,耗尽心血,是为了打开一道门——一道被称为‘归乡’的禁忌之门!”

“归乡门?”苏明远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个名称,带着一种不祥的诱惑力,让他心底那股寒意更甚。

“是。”岳承宗重重地点头,眼神锐利如刀锋,“据先祖揣测,此门非血肉之躯或凡俗之力可开启。它需要……钥匙。一种极其特殊、极其罕见,甚至违背天道的‘钥匙’。”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感到惊悚,“先祖言道,开启‘归乡门’,需以……双生魂之血为引!”

“双生魂?”苏明远喃喃道,这个词如同冰锥,刺入他的脑海。

“所谓‘双生魂’……”岳承宗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非指寻常的双生子。而是指……灵魂被某种禁忌力量强行撕裂,一魂滞留于消亡之地,一魂却挣脱束缚,流落他方……两个本该同生共死的灵魂碎片,却隔着生死与时空,各自存在。”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明远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如同……一个灵魂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三百年前的黑石峪化为枯骨尘埃,另一半……却在三百年后的现世,挣扎求存!”

轰隆!

苏明远只觉得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太师椅冰凉的靠背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三百年前……黑石峪……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灵魂被硬生生撕裂、一半被拖入无尽黑暗深渊的恐怖感觉……原来那不是濒死的幻觉!那不是!那是……灵魂被撕裂的真相!他苏明远……竟然只是一半的灵魂?!另一半……还留在那尸山血海、冰冷刺骨的河底?!留在……往生司的手中?!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身存在本质被颠覆的恐惧!他是什么?一个残缺的幽灵?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他引以为傲的学识、记忆、情感……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建立在一个被撕裂的灵魂碎片之上?!

岳承宗看着苏明远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他瞳孔深处那几乎要碎裂开来的惊骇与茫然,心中亦是翻腾着惊涛骇浪。他合上那本脆弱得如同枯叶的家谱,用油布重新一层层仔细包裹好,动作沉重得如同在包裹一副棺椁。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凝重。

“先生,”他再次开口,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先祖留下的最后一句警示是……”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铁,直直刺入苏明远混乱的眼底,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

“‘双生魂’既现,‘归乡门’必启!他们……绝不会罢休!’”

“绝不会罢休!”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冰冷的铁楔,狠狠钉入了苏明远的心脏深处!书房里,炉火的光芒在岳承宗紧锁的眉峰上跳动,映照着他眼中那如同深潭般的忧虑。窗外,腊月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呜咽着拍打着紧闭的窗棂,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试图撕开这脆弱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