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匣中琴音(第2页)
沈星晚静静地举着录音笔,如同举着一枚承接天籁的容器。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丈夫和儿子身上,落在他们膝上那两张共鸣着的古琴上,最后,落在那株在琴音笼罩下仿佛也在静静聆听的小银杏苗上。她仿佛看到无形的声波如同温暖的泉水,正源源不断地汇入那小小的录音笔,也将汇入那个敞开的胡桃木小盒。
录音笔的指示灯持续亮着,忠实地捕捉着庭院里流淌的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弦与弦碰撞的微颤,甚至晚风拂过琴弦带来的细微呜咽,以及远处风铃偶尔的“叮铃”点缀。
时间在琴音中缓缓流淌。就在那简单却动人的旋律片段即将完成又一次循环时——
“呜哇——!” 一声响亮的、属于念辰的啼哭,毫无预兆地从阳光房方向传来!大概是睡醒了没看到妈妈,小家伙委屈爆发了。
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哭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念初的琴音猛地一滞!指尖悬在弦上,小脸上满是错愕。
顾言的应和也随之戛然而止。
沈星晚心中也是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啼哭传来的方向,握着录音笔的手也跟着不稳地晃动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录音笔上那一直亮着的、代表“正在录音”的微弱红光,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琴音余韵还在庭院里袅袅飘散,念辰的哭声越发嘹亮。念初呆呆地看着自己悬在弦上的指尖,又猛地看向妈妈手中的录音笔——那熄灭的红灯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期待火焰。
“妈…妈妈?”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灯…灯灭了!声音…声音是不是没装进去?” 他几乎要哭出来,小手指着录音笔,仿佛看着一个破碎的梦。
沈星晚的心也猛地一沉。她立刻检查录音笔,屏幕上一个小小的提示符号闪烁了一下——存储空间已满,录音自动停止!刚才的晃动,加上念辰哭声的干扰,她竟然没注意到录音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工作了!而刚才那最后一段,尤其是念初琴音被打断前的瞬间,很可能并没有完整录进去!
“对不起,念初…”沈星晚满心懊恼,快步走到儿子身边蹲下,声音里充满了歉意,“是妈妈没注意,录音笔…它自己停下来了。刚才最后一点,可能…可能没录完整。”
念初眼中的光亮彻底黯淡下去。他怔怔地看着妈妈,又看看那个敞开的、空着一块等待“声音”的胡桃木小盒,再看看自己膝上沉默的古琴。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期盼了一整天,那么郑重地为“守护之声”预留了位置,甚至调整了他最珍贵的“印记”,结果…结果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弟弟的哭声打断了!声音也没装进去!
他小小的肩膀垮了下来,小嘴瘪着,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那巨大的委屈和失落已经清晰地写满了整张小脸。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小手无意识地抠着琴弦,发出几声沉闷的噪音。
顾言将古琴轻轻放在一边,站起身,走到念初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儿子微微颤抖的小肩膀上。
那掌心的温热和沉实的力量感,如同定海神针。念初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委屈地看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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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的目光深邃而平静,他没有看沈星晚手中的录音笔,也没有看那个敞开的胡桃木小盒。他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在那株在暮色中静静挺立的小银杏苗上,落在那片初生的、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新叶上。
“念初,”他的声音低沉,如同磐石般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听到的声音,装进那个小盒子里的,只是一段‘回声’。”
念初茫然地看着爸爸,没听懂。
沈星晚也抬起了头。
顾言的手掌在儿子肩头微微用力,引导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小苗:“真正的琴声,在哪儿?”
念初顺着爸爸的目光,看向小苗,看向那片新叶。晚风拂过,新叶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在这里。”顾言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暮色,“在它的叶脉里。在它昨晚听到琴声时,努力向上挺了一挺的茎秆里。在你为它浇水、为它守候、为它掉眼泪又为它笑出来的每一次心跳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念初膝上那张小小的古琴,又看向自己那张静静躺在地上的老琴:“也在你拨动琴弦的指尖里,在爸爸应和的琴弦里。在木头记得的每一次震动里。在风记得的每一次经过里。”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蓄满泪水的大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永恒的沉静:“守护的琴音,本就不该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它要活着,在风里,在叶子里,在根须里,在每一次你为它拨动琴弦的念头里。它流过去了,被听见了,被记住了,就永远都在。”
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念初的肩膀:“只要小苗在长,你的琴在,爸爸的琴也在,这庭院的风在吹…那琴音,就永远能再响起来。比装进盒子里的回声,更真,更活。”
念初怔怔地听着,小脸上的委屈和失落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却又仿佛被点亮的了悟。他看看小苗,看看自己的琴,再看看爸爸沉静的脸庞。是啊,刚才他弹给小苗听的时候,小苗的叶子是不是真的轻轻动了动?风是不是真的带着他的琴音在老树的枝叶间穿梭了?
他低头,看向那个敞开的胡桃木小盒。里面躺着的枯黄叶尖、画着根须的纸片…它们都是“活”过的证明,而不是关在盒子里的死物。那琴声…是不是也一样?
虽然没能把声音“装”进去有点遗憾,但爸爸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更宽广的门。他小小的胸膛里,那份巨大的失落感,正被一种更深沉、更辽阔的理解所取代。
沈星晚看着儿子渐渐明亮起来的眼神,再看看丈夫沉静如山的侧影,心中那点懊恼也烟消云散。她悄悄收起了录音笔。或许,有些声音,真的不需要被关进匣子。她蹲下身,轻轻合上了胡桃木小盒的盖子,将那些珍贵的印记温柔封存。然后,她伸出手,温柔地揽过儿子的小肩膀,在他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庭院里,念辰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晚风依旧,老树叶沙沙作响。顾言弯腰,拿起了自己那张古琴。他没有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拂过琴弦,一声极低沉的、浑厚的散音在暮色中悠悠荡开,如同大地深沉的叹息。
念初仰着小脸,看着爸爸,又看看怀里的小琴。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小手重新抚上琴弦。这一次,指尖不再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