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醋海风波
议事的喧嚣散去,黄昏的余晖为月亮湖畔的山体营地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纱。毡帐内,暖炉烧得正旺,驱散着初春傍晚的微寒。乌尔托娅坐在铺着厚厚毛毡的矮榻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件缝制了一半的小小羊皮袄,那是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然而,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那双总是盛满灵动与温情的杏眼,此刻却红肿着,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秀气的鼻尖也微微泛红,紧抿的唇瓣泄露着一丝倔强和难以言喻的委屈。她时不时抬起头,焦灼的目光投向紧闭的帐帘,每一次帐外有脚步声响起,她的心都会猛地一跳,随即又失望地落下。
煎熬。每一刻都是煎熬。
思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地漾开,全是混乱的涟漪。
郎君……他为何还不回来?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日头早已偏西,议事早就该结束了。墨罕叔叔回来了,晁豪兄弟也回来了,连一向忙碌到最晚的金先生都回了自己的营区……为何独独她的郎君,迟迟不见踪影?
他是不是……真的去找那些女奴了?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旦滋生,便如同毒草般疯长。那个婢女带回的消息,如同冰锥刺穿了她的心房。晁豪兄弟和他爱妻林秀儿的玩笑话,传到自己耳中,却已面目全非——“少主又开始他的不正经言论了”、“女奴一人挑几个”、“暖暖被窝解解乏”……再加上林秀儿那醋意十足、要找她评理的宣言……所有的信息碎片在她聪慧却因孕期敏感而格外脆弱的心中,拼凑出了一个让她心如刀绞的画面:她的郎君,刚刚浴血归来、位尊左贤王的丈夫,在议事之后,迫不及待地去享用那些“相貌身段顶尖”、“能歌善舞”的战利品了。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冲得她眼前发黑。她想起自己这半年是如何度过的:怀着身孕,日夜悬心,不仅要强撑着安抚部族惶惶的人心,还要硬着头皮接过郎君临行前一句“你若有心,便帮银先生理理账目”的嘱托。她知道自己学识有限,远不及银兰姐姐那般运筹帷幄,但她有管账的天赋,心细如发,又肯下苦功夫。多少个夜晚,她挺着越来越沉重的肚子,在昏暗的油灯下,对着那些繁复的收支条目,一笔一笔地核对、计算,不懂就问,硬是帮银兰分担了不少琐碎的负担。
在这个过程中,她与那位清冷如月的银先生,也渐渐熟络起来。银兰虽少言寡语,但对她耐心指点,从不轻视她的出身和学识的浅薄。她们之间,有了一种基于工作能力的微妙信任。她也从银兰口中,更深刻地理解了郎君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月亮湖的处境有多艰难。这份理解,让她在等待郎君归来的日子里,除了担忧,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她要替他守好这个家,守好他的后方。
还有顾寤和顾攸宁!那两个并非她亲生的孩子!她付出了多少心血?从顾远走后,她便把两个孩子时刻带在身边,亲自照顾饮食起居,教导礼仪规矩,顾寤生病发烧时,是她彻夜不眠地守在榻前擦拭降温;顾攸宁夜里惊醒哭闹,是她抱着柔声安抚,哼着契丹的摇篮曲哄睡。她将他们视如己出,只为了让远在战场的郎君无后顾之忧,只为了让他知道,他的血脉,她乌尔托娅拼了命也会守护好!
她做了这么多,付出了全部的身心,甚至不惜在郎君生死未卜时,挺着大肚子站上墙头鼓舞士气……难道换来的,就是他功成名就、位极人臣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扩充后室、寻欢作乐吗?
不!我不许!
一股属于草原女儿特有的倔强和狠劲涌了上来。红肿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郎君回来后的场景:
他要真敢带个女人回来,我就……我就……拿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他!告诉他,他不配做这个孩子的父亲!
我要去找萨日娜婆婆!婆婆是部族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是郎君的生母,更是前任族长金日朗殿友的女儿!她老人家最是刚正不阿,最厌恶男人得势便忘本!婆婆一定会为我做主!
我要把顾寤和顾攸宁也带去!让孩子们看看他们的好父亲!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顾远刚当上左贤王就忘恩负义,辜负了为他付出一切的妻子!
……
思绪越飞越远,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自怜。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手中那件小小的羊皮袄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抬手狠狠擦去,却越擦越多。
“王妃?”守在一旁的侍女阿娜尔担忧地小声唤道。
乌尔托娅吸了吸鼻子,强作镇定:“阿娜尔,你再去前面看看!打听打听,郎君……他到底在做什么?还有,让苏合去请萨日娜婆婆来一趟,就说……就说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请婆婆看看。”她终究没直接说“告状”,但语气里的决绝让阿娜尔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出去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毡帐外彻底暗了下来,星光初现。两个孩子顾寤和顾攸宁已被她侍女哄睡在隔壁,小小的身躯依偎在暖和的被窝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温馨的画面,更衬得她形单影只,满心凄凉。
就在乌尔托娅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吞噬时,帐帘被猛地掀开!
进来的不是顾远,而是气势汹汹的金萨日娜,身后跟着一脸无奈又带着点忧色的古日连明。
“托娅!我的好孩子!”金萨日娜风风火火地冲到乌尔托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这位老太太,前族长的女儿,此刻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慈祥与神秘,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护犊子的急切,“别怕!婆婆给你做主!那个混账小子呢?啊?还没死回来?!”
她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合那丫头说得不清不楚,什么顾远要纳妾?什么被女奴绊住了脚?反了他了!才当上个劳什子左贤王,就不知道自己骨头几两重了?忘了是谁在他生死不知的时候替他守家、替他养娃、替他操碎了心?我金萨日娜的儿子要是敢做出这等忘恩负义、薄情寡性的混账事,老娘第一个饶不了他!”
她越说越气,仿佛已经认定了儿子的“罪行”,用力拍着乌尔托娅的手背:“好托娅,你放心!有婆婆在,谁也甭想欺负你!就算他是我儿子也不行!我这就去把他揪回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敢勾引我儿子!”说着就要拉着古日连明往外冲。
乌尔托娅被婆婆这雷霆万钧的气势震住了,心中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眼泪又涌了上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等等!老婆子!”古日连明还算沉稳,他拉住暴怒的萨日娜,皱着眉看向儿媳,“托娅,你先别急,也别哭坏了身子。事情到底如何?苏合那丫头传话未必真切。远儿……他刚回来,部族千头万绪,或许是被什么紧要事绊住了?我们总得先找到他问个明白。”他虽然也心疼儿媳,但更了解自己儿子,觉得顾远不至于如此荒唐,尤其是在部族元气大伤、托娅又即将临盆的关头。
金萨日娜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要紧事?什么要紧事比回家看自己怀着孕的媳妇还重要?我看他就是被那点功劳冲昏了头!飘了!觉得左贤王了不起了,要学那些中原贵族三妻四妾显摆身份了!呸!老娘最恨这种男人!当年你爹……”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更是火冒三丈。
就在这时,阿娜尔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王妃!老夫人!找到郎君了!他……他没在别处,就在营地西边那个存放杂物和地图的小毡帐里!一个人,对着墙上挂的大地图,又写又画的,眉头皱得死紧,旁边……旁边就放着一碗早就冷透了的粟米粥,好像……好像还没顾上吃……”
“嗯?”金萨日娜和古日连明都是一愣。乌尔托娅也止住了哭泣,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和……希望?
金萨日娜狐疑地看了丈夫一眼,古日连明点点头:“去看看!”
老两口带着满腹疑云,快步走向营地西侧那个不起眼的小毡帐。阿娜尔机灵地提前跑过去,轻轻掀开了帐帘一角。
昏暗的油灯下,顾远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凝神站在一张巨大的、用粗糙羊皮绘制的地图前。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线条和契丹文、汉文混杂的注释,显得混乱而充满思虑。辽东的山川河流隐约可见,重点区域围绕着太子河下游一带,靠近渤海国的边界被反复圈点。
他一手撑着腰,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太子河下游某处重重地点着,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那张沧桑感初显的脸上,哪里有一丝寻欢作乐的轻浮?只有深沉的疲惫、挥之不去的焦虑和全神贯注的思索。灯火在他轮的侧脸上跳跃,映出眼下的淡淡青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未来得及刮去的长胡茬,更添几分风尘仆仆的沧桑感。那碗冷透的粟米粥,孤零零地放在角落的木案上,显然被主人彻底遗忘了。
金萨日娜满腔的怒火,在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的瞬间,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噗嗤一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心疼。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这副神情,这副姿态,只有在思考关乎部族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时才会出现。他哪里是去寻花问柳?分明是殚精竭虑地在为部族的未来呕心沥血!
古日连明也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老伴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金萨日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远儿?”
顾远正沉浸在如何平衡新聚居地的战略价值如何靠近渤海国获取情报和潜在资源、富庶程度土地、水源、物产等究竟如何、迁徙难度距离、路线、老弱承受力等也要考虑……这近乎不可能三角的难题中,被母亲的声音骤然打断,思路瞬间断裂。一股被打扰的烦躁猛地窜上心头,他下意识地低吼了一声,带着被打断的恼怒猛地回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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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清是父母站在门口,尤其是母亲脸上那还未完全褪去的怒容和此刻满眼的疼惜时,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烦躁迅速被疑惑取代:“爹?娘?你们……怎么来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有事?”
金萨日娜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重,哪里还顾得上兴师问罪,疾步上前,粗糙温暖的手掌心疼地抚上顾远的脸颊,又替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鬓发:“我的儿啊!你这是……多久没合眼了?饭也没吃?看看你这脸色!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想?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顾远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弄得有些懵,但疲惫的身体本能地渴望这份关怀,他放松了些,苦笑道:“娘,我没事。就是……新家园选址,牵扯太多。既要易守难攻,靠近水源,利于耕种放牧,还要考虑长远……离渤海国太近怕惹麻烦,太远又怕失去战略价值。还有迁徙路线,那么多老弱妇孺……”他指了指地图上混乱的标记,“千头万绪,一时理不清,耽误了点时间。你们找我什么事?家里出事了?”
古日连明看着儿子眼中的血丝和地图上的标注,心中了然,叹了口气,走上前,声音沉稳地解释道:“家里没事。是你娘和我,被一些风言风语惊动了,担心你……嗯……行差踏错。”他斟酌着用词,目光扫过儿子,“听说,你今日议事,说要给兄弟们分赏女奴?还……问他们谁要?”
顾远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他猛地看向父亲,又看看母亲脸上残留的余怒,再联想乌尔托娅……一个清晰的链条瞬间在脑海中形成——会议上的玩笑话被传了出去,而且肯定传歪了,传到了托娅耳中,托娅误会了,然后……惊动了父母来“捉奸”?!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哭笑不得的无奈瞬间冲上头顶。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长长地、带着无限疲惫和一丝恼火地“哈”了一声,语气充满了无语:“就为这个?!娘!爹!你们……你们真是……服了!真服了!我那是玩笑话!是看大家伙儿精神太紧绷,故意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的!银兰当场就给我怼得下不来台,还威胁要去告诉托娅!我后来不是说了吗,那些女奴是烫手山芋,一个都不能碰,要妥善安置,或配给有功将士,或让她们自食其力!我顾远是那种人吗?啊?”他指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地图,“我累得像条死狗,饿得前胸贴后背,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几千口子人活下去、过得好,我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你们……唉!”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身心俱疲。
金萨日娜此刻已是彻底明白误会了儿子,看着儿子又累又气又委屈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拍着儿子的背,连声道:“好了好了,是娘错怪你了!娘老糊涂了,听风就是雨!我的儿,委屈你了!快,别想这些糟心事了,赶紧回去!托娅那孩子……唉,也是可怜,她听到那些话,又见你迟迟不归,胡思乱想,眼睛都哭肿了!刚才还让苏合来找我,以为你……唉!”她语气充满怜惜,“远儿啊,你可不能怪托娅小心眼。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这半年,她为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顶着那么大肚子,替你理账,替你照顾寤儿和宁儿,替你安抚部众……她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全扑在这个家上!这消息要是真的,那得多伤她的心?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她语重心长,带着母亲的威严和过来人的智慧:“儿子,你如今是左贤王了,位高权重。但你要记住,家宅安宁是根基!托娅这孩子,聪明,能干,识大体,对你更是一片痴心赤诚!她是块真正的金子,是你振兴羽陵部不可或缺的贤内助!你要是对她不好,寒了她的心,别说我这个当娘的不答应,就是你外公金日朗殿友在天有灵,也绝不会饶了你!他老人家最重情义,最恨负心薄幸之人!定要夜夜入梦拿鞭子抽你!”
听着母亲的话,顾远脑海中浮现出乌尔托娅红肿着眼睛、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中那点因被打扰而产生的恼火瞬间被汹涌的怜惜和愧疚取代。是啊,她怀着他们的孩子,承受着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还要替他操持那么多,听到那样的传言,怎能不胡思乱想?他方才的烦躁,确实不该。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郑重:“娘,爹,你们放心。我顾远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托娅。她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左贤王是虚名,她才是我的根。我这就回去看她。”他看了一眼地图,还是有些不舍,“不过……容我再处理一下这最后一点物资统计,马上就好。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金萨日娜见儿子态度诚恳,眼神清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拉着丈夫往外走,临走前又回头叮嘱:“赶紧的!别让托娅等急了!好好哄哄人家!那丫头现在心里不定多难过呢!要是哄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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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父母,顾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中关于太子河下游布局的纷乱思绪,快速处理完手头几项紧要的物资分配批示。当他终于踏着星光,带着一身疲惫和饥饿回到自家那顶熟悉的毡帐外时,已是夜深。
帐内灯火温暖。掀帘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矮几上摆放好的简单却冒着热气的饭菜——一小盆熬得浓稠的粟米粥,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还有一小盘风干的肉条。暖炉烧得很旺,驱散了春夜的寒意。两个孩子早已在隔壁睡得香甜。
而他的娇妻,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榻边。她换了一身柔软的素色寝衣,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
顾远的心,瞬间被这温馨而带着一丝倔强等待的画面填满了。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绕到她面前。只见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灯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原本就红肿的眼睛,此刻更像熟透的桃子了。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紧抿的唇瓣委屈地嘟着,像一朵含着晨露、受了天大委屈的娇嫩花朵。那高高隆起的孕肚,更显得她此刻的脆弱和无助。
顾远的心猛地一揪,疼得厉害。所有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他蹲下身,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爱怜:“托娅……”
乌尔托娅被迫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对上他同样布满血丝却盛满温柔与心疼的眼睛。看到他这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再想到阿娜尔和婆婆带回的消息,她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八九分,那滔天的委屈和愤怒早已消散大半,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酸楚和后怕。但她一想到自己之前哭得那么惨,胡思乱想了那么久,又觉得有点丢脸,有点不甘心。尤其是,婆婆刚才回来告诉她,郎君很累在处理大事,让她放心,还担保说如果顾远真敢乱来,婆婆就打断他的腿……这更让她确信自己误会了。
可……可郎君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他脸上那点……那点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的表情是什么?虽然很疲惫,但眼神深处似乎有点……亮?
聪慧如她,敏感如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她吸了吸鼻子,避开他温柔的手指,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开口:“郎君……你……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怎么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关心,而非质问。
顾远看着娇妻那明明已经心软却还强撑着一点小傲娇、想要刨根问底的模样,心中那点因疲惫和刚才被父母“捉奸”而打断思路进而产生的邪性恶趣味,不合时宜地、却又无比自然地冒了出来。
逗逗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嘟起的唇,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炸毛又可爱的样子。
于是,他强压下汹涌的饥饿感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脸上故意露出一丝慌乱和躲闪,支支吾吾道:“啊?没……没去哪里啊。就……就在处理点事。” 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她。
乌尔托娅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那点残留的怀疑如同火星遇上了干草!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那点慌乱,那点躲闪,还有那极力想掩饰却藏不住的一丝……仿佛偷腥得逞般的微光?
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但孕期敏感的情绪和之前巨大的恐慌让她瞬间失去了判断力!委屈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堤坝!
“顾远!你……你这个负心汉!大坏蛋!大色鬼!” 乌尔托娅猛地推开他的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压抑了半天的控诉终于爆发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你知不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过的?!我怀着你的骨肉!日夜担心你的安危!吃不下睡不好!我还要替你管账!你知道那些账目有多难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一笔一笔地算!生怕弄错了一点,对不起你的信任,对不起银兰姐姐的教导!”
她指着隔壁:“我还要照顾寤儿和宁儿!他们不是我生的!可我待他们比亲生的还亲!宁儿夜里惊醒,是我抱着哄!寤儿生病发烧,是我守着擦身喂药!我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就为了让你在前线安心!就为了让你回来能看到一个好好的家!”
她又用力拍了拍自己高耸的肚子,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还有这个!你的狼崽子!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我时刻小心着,护着他,想着他!我做了这么多!付出了我的所有!可你呢?!”
她抬起泪眼,满是绝望和控诉:“你刚回来!刚当上左贤王!你就……你就迫不及待地去……去找别的女人?!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孩子们吗?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果然都是这样!得志便猖狂!呜呜呜……我……我真是瞎了眼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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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爱意都哭出来。那悲恸的模样,让顾远瞬间后悔了!心疼得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几乎窒息。他玩过头了!
他立刻收起那点恶劣的玩笑心思,脸上换上真正的懊悔和心疼,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托娅!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 乌尔托娅用力挣扎,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你迫不得已?你有什么迫不得已?是大汗逼你的?还是哪个狐狸精给你下了蛊?你说啊!你编啊!” 她此刻完全被情绪主导,认定了顾远在狡辩。
看着她悲痛欲绝、完全听不进解释的样子,顾远知道,常规的哄法没用了。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用最后一招——读心术。
他没有再试图强行抱她,而是退后一步,盘腿直接在她面前的毡毯上坐了下来。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脸上那点懊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带着点无奈又宠溺的、近乎邪性的笑容。他微微歪着头,眼神锐利而玩味地锁定她泪痕交错的小脸,用一种慢悠悠的、仿佛在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
“哎呀……让我猜猜看。某只正在气头上、醋海翻波的小母狼啊,此刻心里一定在想……”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模仿着乌尔托娅可能的心理活动,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哼!这个死色鬼!坏蛋!你等着!我明天一早就去找萨日娜婆婆!那个敢勾引你的母狼,我一定要让她好看!我要让婆婆用最厉害的羽陵部秘传萨满术惩罚她!让她知道惹怒我的下场!还有你这个色鬼!婆婆也饶不了你!非打断你一条腿不可!’”
乌尔托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远!他……他怎么知道?!这正是她刚才气急败坏时在心里发过的狠誓!基本上就是这样!那点被戳破心思的震惊,瞬间冲淡了汹涌的悲伤。
顾远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愕,心中暗笑,脸上那邪性的笑容却更加明显,继续慢条斯理地“读心”:
“哦?被我说中了?完了完了,某只小母狼现在一定在想:‘糟了!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他看出来我这么想!不然就没法继续生气了!显得我多不讲理似的!不行,不能理他,不能跟他说话!’”
乌尔托娅彻底懵了!小嘴微张,连抽泣都忘了,只剩下惊愕。这……这坏蛋!他难道真会读心术?!还是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她下意识地就想绷住脸,维持住生气的姿态。
顾远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身体微微前倾,笑容带着促狭,继续“补刀”:
“啧啧啧,看看,看看,现在又在想:‘完了完了,差点就绷不住笑出来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笑!笑了就是原谅这个色鬼了!原谅这个狗男人了!那也太便宜他了!不行!一定要忍住!’”
“噗嗤——!”
这一次,乌尔托娅再也忍不住了!那强装的愤怒和委屈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一股巨大的羞恼和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冲上头顶!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个坏蛋!从头到尾都在逗她!他根本就没去找什么女奴!他就是在故意气她!看她着急!看她哭!然后在这里装神弄鬼地“读心”!
她聪明的小脑袋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完全被他拿捏了!中了他的奸计了!
“顾远!你个大坏蛋!你骗我!你故意欺负我!” 乌尔托娅又羞又恼,所有的情绪瞬间转化成了被戏耍的“愤怒”,尖叫一声,猛地从床榻上扑了下来!完全不顾自己挺着的大肚子,当然,动作其实很小心,像一头被彻底惹毛的小母狼,精准地一把薅住了顾远的腰带!
顾远正盘腿坐在地上,毫无防备,或者说故意不防备,被她这带着羞恼和巨大“冲力”的一扑一拽,整个人“哎哟”一声,被她直接拽倒,仰面摔在了柔软的厚毡毯上!
乌尔托娅顺势就扑倒在他怀里,也不管姿势多别扭,抡起小拳头就朝他结实的胸膛上“狠狠”捶打起来,一边捶一边又哭又笑地控诉:
“坏银!大坏银!故意骗我!故意看我着急!看我哭!你太坏了!你怎么能这样!啊啊啊!坏死了!我打死你!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她的小拳头雨点般落下,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撒娇。泪水混合着羞恼的笑意,在脸上糊成一团,却显得格外生动鲜活。
顾远被她扑倒,感受着怀里温香软玉的“攻击”和那毫无杀伤力的“捶打”,心中一片柔软和满足。他大笑着,张开双臂,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撒泼”,顺势将她圈得更紧,防止她动作太大伤到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哈哈哈!轻点!轻点!我的小母狼!肚子!小心肚子!”他一边笑一边提醒,语气充满了宠溺,“那你看,为夫这不是‘随了你的心愿’嘛?你不是在心里演了好几遍要找我算账的戏码?我提前帮你预演一下,省得你明天去找我娘太紧张,词儿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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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说!你还说!”乌尔托娅羞得耳朵尖都红了,不依不饶,伸手就去拧他腰间的软肉,“谁要你预演!谁要演了!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蛋害的!”
顾远被她拧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讨饶:“哎哟!饶命饶命!小祖宗!我说我说,你看你,”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还带着泪痕的小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这头小母狼,怎么口味变了?从前只爱吃肉,现在……改吃醋了?嗯?”
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暧昧,带着浓浓的笑意:“你郎君我都惨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血丝!看看,”他摸了摸下巴,“胡茬!看看,”他拍了拍瘪瘪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就这副德行,还敢去招惹别的母狼?你这一头小醋狼,都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再来几头?我还想不想活了?嗯?”
这充满占有欲又带着浓烈调情意味的话语,瞬间击中了乌尔托娅的心房。她捶打的动作停了下来,趴在他胸口,抬起泪眼朦胧又带着羞意的眸子瞪着他,娇嗔道:“哼!你就知道欺负我!欺负我现在怀着狼崽子不能……不能吃了你!你等着!等狼崽子生出来!我……我让你……让你……”她羞得说不下去,但眼中的“威胁”和爱意却浓得化不开。
顾远哈哈大笑,搂紧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接上她的黄腔,邪气十足:“让我什么?让我‘生不如死’?求之不得啊,我的小母狼!为夫等着!到时候看谁求饶!” 夫妻间的闺房密语,充满了甜蜜的狎昵。
乌尔托娅被他逗得满脸通红,又羞又爱,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所有的委屈、猜疑、不安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安全感和甜蜜。她在他怀里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突然抬起头,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宣布:
“哼!我不管!反正你现在要补偿我!还有,你的狼崽子也饿了!你这个当爹爹的,要负责投喂!”
顾远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言眼睛一亮:“好好好!投喂!马上投喂!我的小母狼和小狼崽子最大!”他抱着她,就想坐起来去吃饭。
“慢着!”乌尔托娅却一把按住他,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惩罚还没完呢!谁让你故意骗我,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这顿饭……你不许吃!看着我吃!哼!”
顾远顿时垮下脸,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啊?别啊!小祖宗!为夫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你看我都饿扁了……”他捂着肚子,做出夸张的痛苦表情。
乌尔托娅看着他搞怪的样子,噗嗤一笑,哪里还狠得下心来。她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娇声道:“那……你要保证!保证以后只爱托娅一个!只疼托娅一个!只准被托娅一个人吃!要是敢看别的母狼一眼……”她做了个凶狠的龇牙表情,“托娅就……就惩罚你一辈子不许吃肉!只能喝粥!”
“保证!保证!”顾远立刻举手投降,指天发誓,眼神却温柔似水,“我顾远对长生天起誓,此生此世,只爱我的小醋狼乌尔托娅一个!只疼她一个!只被她一个人‘吃’!若违此誓,就让我……唔……”
他的毒誓还没发完,就被乌尔托娅柔软的手指按住了嘴唇。她眼中漾着幸福的水光,轻轻摇头:“不许发毒誓。我相信你。”她顿了顿,小脸微红,带着无限娇羞和爱意,“只要郎君心里只有托娅,托娅……就心满意足了。”
四目相对,情意绵绵。所有的误会、委屈,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顾远抱着她起身,两人依偎着坐到矮几旁。简单的粟米粥和咸菜,此刻却成了世间最美味的佳肴。顾远饿极了,拿起木勺就想舀粥。
“啪!”乌尔托娅眼疾手快,用筷子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嗔道:“急什么!烫!” 她抢过勺子,细心地舀起一勺粥,放在唇边,鼓起腮帮子,轻轻地、认真地吹着气。暖黄的灯火映照着她专注而温柔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垂着,褪去了醋意和愤怒,只剩下小娇妻对丈夫最纯粹的疼惜。
她将吹得温热的粥送到顾远嘴边,命令道:“张嘴!啊——”
顾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暖流涌动,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这碗粥和眼前的人儿熨帖了。他乖乖张嘴,吃下娇妻亲手喂来的粥。温热的米粥滑入胃中,驱散了饥饿和寒意,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好吃吗?”乌尔托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天下第一美味!”顾远用力点头,眼神真挚。
两人相视一笑。你一口,我一口,偶尔乌尔托娅故意抢他吹凉准备吃的肉条,惹得顾远“哇哇大叫”去抢,小小的毡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甜蜜的斗嘴。简单的晚饭,吃得柔情蜜意,温馨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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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顾远抱着已经有些困倦的乌尔托娅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手温柔地覆在她隆起的孕肚上,感受着里面小生命偶尔的胎动。乌尔托娅像只餍足的小猫,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郎君……”
“嗯?”
“今天……对不起……我不该胡思乱想,不该不信你……”她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愧疚。
“傻瓜。”顾远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是我不好,不该逗你。让你担心了。”
“那你……真的在为迁徙新家园发愁吗?那个是不是……”
“嗯,有点难。不过别担心,总能想到办法的。”顾远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我的小母狼。一切有我。”
“嗯……”乌尔托娅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郎君……别忘了……你答应只被我一个人吃的……”
顾远失笑,搂紧了怀中的珍宝,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也缓缓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星光透过毡帐的缝隙洒落进来,温柔地笼罩着这对历经风波、情意更浓的璧人。疲惫的身体终于得到了放松,而纷繁的思绪,关于辽东的棋局、部族的未来,也暂时隐没在这静谧而温暖的夜色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交织成最安心的旋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