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巴图鲁 作品

第27章 漫漫长路

朔风如刀,切割着辽东初春荒凉的原野。夜色如墨,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顾远伏在狂奔的马背上,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连续一日的的亡命归程,紧接着一场血腥的屠杀,此刻又调转马头,向着一百多里外的来路疾驰……疲惫,疯狂啃噬着他每一寸筋骨。旧伤在颠簸中隐隐作痛,新添的额角伤口更是传来阵阵尖锐的抽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沉重的眩晕感。

他只能靠随身皮囊里冰冷的马奶酒,一口又一口地强灌下去。辛辣刺喉的液体带着微弱的暖意滑入腹中,勉强吊住他即将涣散的神智。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扭曲晃动。耳畔除了呼啸的风声和雷鸣般的马蹄声,便是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眼下,还有近数百名缺医少药、行动艰难的重伤员,以及同样疲惫不堪的轻伤袍泽!他们如同暴露在旷野上的羔羊,任何一股流寇,甚至一群饥饿的野狼,都可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墨罕紧跟在顾远身侧,他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借着微弱的星光,他能清晰地看到少主苍白的脸色、额角渗出的冷汗以及紧抿的嘴唇下那抑制不住的颤抖。少主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在支撑。墨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催促,更不敢停下,只能不断低声提醒:“少主,稳住!快到了!前方有金先生的探哨!”同时,他那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稠的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手中的弯刀始终半出鞘,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袭击。每一次顾远的身形在马背上微微晃动,墨罕的心都跟着狠狠一揪。

黑夜无边,前路漫漫。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里路都浸透着透支生命的煎熬。顾远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脱离沉重的躯壳,但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挺住!顾远!你的兄弟们在等你!托娅和孩子们在月亮湖等你!

或许是长生天终于听到了他绝望的祈祷,或许是墨罕的警惕震慑了暗处的宵小,这一路狂奔,竟出奇地顺利。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火光和模糊的人影轮廓!那是金先生何佳俊带领的伤兵队伍临时驻扎的营地!

“金先生!是我们!”墨罕率先扯开嗓子大吼,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传出老远。

“是族长!族长和墨罕统领回来了!”营地边缘负责警戒的士兵立刻认出了来人,激动地回应。

当顾远和墨罕率领的两百赤磷卫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营地边缘时,整个伤兵队伍都沸腾了!那些躺在简陋担架上、气息奄奄的重伤员,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中迸发出生的希望;拄着木棍、相互搀扶的轻伤员们,更是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欢呼和哽咽!

金先生何佳俊踉跄着从一顶破旧的帐篷里冲出来,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显然也是心力交瘁到了极点。当他看到马背上那个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时,这位素来沉稳冷静的智囊,眼眶瞬间红了。

“顾帅!墨统领!”何佳俊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

顾远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勒住几乎口吐白沫的汗血马。他环视着这片简陋营地中一张张熟悉而憔悴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希望,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终于“铮”的一声,松了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安心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墨罕……”顾远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他指了指身后的伤兵队伍,“接下来……交给你了……就地……扎营……休整……”话未说完,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

“少主!”墨罕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顾远摔下马背之前,用强壮的手臂牢牢托住了他。那感觉一片冰凉,顾远已然昏迷过去。

“快!搭把手!”墨罕低吼,几名赤磷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顾远从马背上抬下,送入旁边刚刚支起的、相对厚实一些的帐篷里。墨罕迅速检查了一下,确认顾远只是力竭虚脱,并无性命之忧,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所有人听令!”墨罕转身,脸上瞬间恢复了铁血统领的威严,“就地扎营!生火造饭!优先照顾重伤员!赤磷卫,分三班,立刻接管营地所有警戒!方圆五里,给我盯死了!一只野兔都不能放进来惊扰弟兄们休息!”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让有些混乱的营地安定下来。

两百名生力军的加入,如同久旱逢甘霖。赤磷卫的精锐和效率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警戒哨迅速撒开,将营地牢牢拱卫;篝火熊熊燃起,驱散春夜的寒意;简易的灶台架起,热气腾腾的肉糜汤开始散发诱人的香气;轻伤员被组织起来帮忙照顾重伤员,换药、喂水,有条不紊。金先生何佳俊看着眼前迅速恢复秩序的营地,紧绷了近半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将他击倒。他强撑着交代了几句,便一头栽倒在临时铺就的草垫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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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营地,除了警戒士兵警惕的脚步声和篝火的噼啪声,很快就被伤员们沉沉睡去的鼾声和呻吟所取代。这是劫后余生后,最珍贵也最疲惫的宁静……

当顾远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刺目的阳光正从帐篷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晃得他有些眼花。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脑袋也昏沉沉的。帐篷外传来人声和马匹的响动,提醒着他身在何处。

“金先生!”顾远声音沙哑地唤道。

帐篷帘子被掀开,何佳俊走了进来,虽然依旧憔悴,但精神明显恢复了不少,眼中也有了神采:“顾帅,您醒了!感觉如何?”

“无妨,力竭罢了。”顾远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急切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我们离月亮湖还有多远?伤员情况如何?何时能启程?”一连串的问题显示出他内心的焦灼。

“回顾帅,已是正午时分。”何佳俊恭敬回答,“此地距离月亮湖约百里。伤员们经过一夜休整和今晨的汤水食物补充,精神好了许多,但重伤员移动依旧艰难。若以目前的速度……至少还需两日方能抵达月亮湖。”

“两日……”顾远眉头紧锁,两日对于归心似箭的他来说,漫长得如同两个世纪。但他深知,强行加速只会让那些重伤员死在半路。“通知下去,即刻拔营!动身!速度……维持现状,不得强行催促!告诉兄弟们,再坚持最后两日,回到月亮湖,有田泽生在,定能保住性命!家……就在前面了!”他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何佳俊领命退下。

很快,营地里响起了拔营的号令声。队伍再次缓缓移动起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奔向希望的坚定。顾远拒绝了墨罕让他坐伤员车的建议,坚持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他需要看到前方,需要尽快知道月亮湖的确切情况。

墨罕策马跟在顾远身侧,看着少主虽然依旧疲惫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是时候将月亮湖的现状禀报给少主了。

“墨罕,”顾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沉默,“跟我说说……家里……怎么样了?”他问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害怕听到噩耗,却又必须知道真相。

墨罕深吸一口气,刀疤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刚硬,但眼神深处却掠过浓重的痛楚。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开始了那字字滴血的汇报:

“回禀少主……月亮湖……守住了。”他第一句话,让顾远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紧接着的话,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远心上。

“剌葛贼子……前后派了不下五千精锐,轮番攻打我们月亮湖!”墨罕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多亏了少主您离开前的周密部署!墨家机关陷阱、各处险要的加固工事,尤其是南面山崖下的暗堡和强弩……发挥了巨大作用!加上月亮湖本就易守难攻的地形,我们才……才勉强撑了下来。”

“但……代价太大了。”墨罕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留守的赤磷卫九百多……如今,仅余六百余人!个个带伤!乞答统领的天罡三十六煞……”墨罕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连同孙乙涵……如今……仅剩三人!个个重伤!”顾远眼前仿佛闪过那三十六条沉默而强悍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三个血染的残躯。

“百兽部留守的一千多兵士……死伤大半!能拿起武器的,只剩四百人不到!金蛇、银蛇二堂……”墨罕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为了掩护妇孺撤退,为了破坏敌人的攻城器械……几乎是全员战死!十死无生!凯泽剌部派来的几位好手……也只剩两人还活着……”

顾远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个他曾熟悉的名字,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他离开时,月亮湖是固若金汤的家园,如今却已是尸山血海、元气大伤!

“族民……”顾远的声音干涩无比。

“羽陵、古日连两部族民……”墨罕的声音充满了沉痛,“战乱、疾病、缺粮……死伤惨重。两部如今……不算士兵,仅余四千余口……元气大伤!”四千!顾远记得离开时,两部族民加起来万余!这意味着,超过一半的族人,永远倒在了这场无妄之灾中!

“物资呢?”顾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牛羊……几乎被抢掠、宰杀殆尽。”墨罕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银先生银兰……她……她真的尽力了!若不是她殚精竭虑,时刻调配着每一粒粮食,每一块毛皮,用最严苛的配给制度,甚至……甚至带头节衣缩食,我们根本撑不到现在!即便如此,存粮和物资也早已耗尽。现在……仅能勉强维持所有人每日两顿稀粥,饿不死而已。银兰说,目前的状况,能糊口已是极限,根本无法保障其他任何需求了。”

顾远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痛苦。他几乎可以想象银兰那总是带着精明笑意的脸上,如今是怎样的憔悴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