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寒夜(第2页)
看着翠柳忍着伤痛来安慰自己,看着她眼中那份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关心,苏婉娘心中那最后一丝对下人的傲慢也崩塌了。在这个冰冷绝望的囚笼里,只有翠柳还陪着她,还叫她一声“姨娘”,还愿意把本就不多、难以下咽的食物多分给她一点……这已经是她仅存的、唯一的温暖和依靠了。
“翠柳……”苏婉娘反手紧紧抓住翠柳的手,力气大得让翠柳吃痛,汹涌的泪水冲刷着她枯槁的脸颊,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悔恨,“以前……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脾气坏……仗着王爷的势……骂你打你……还……还让你去欺负正院的人……你……你别怪我……好不好?在这个鬼地方……只有……只有你还肯理我……还肯叫我一声姨娘了……” 她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将头深深埋在翠柳并不宽厚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绝望,仿佛要将这两个月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
翠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和依赖弄得心头一酸,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滚落。她轻轻拍着苏婉娘瘦骨嶙峋、颤抖不止的背,也哽咽着:“姨娘……别这么说……奴婢……奴婢不怪您……真的……奴婢……奴婢陪着您……咱们……咱们一起……”
两个被遗忘在王府角落的女人,在这冰冷绝望的囚笼里,紧紧相拥,哭作一团。彼此的体温是这寒夜里唯一的慰藉,彼此的泪水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响。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听雨轩彻底染黑。
就在苏婉娘蜷缩在冰冷的炕角,破旧的棉袍裹紧她枯槁的身体,却抵挡不住那从心底泛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院门外守卫的闲聊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她的耳朵,缠绕着她的心脏。
“嘿,哥几个,闻见没?这烤全羊的味儿,真他娘的香啊!馋死老子了!”
“别想了,老实守着吧!谁让咱们没摊上好差事,被派来守这冷宫?”
“妈的,真晦气!里面那女人,王爷怕是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还‘姨娘’呢,呸!”
“可不是?听说就因为她,差点害死夫人和两个小主子,大人没直接剐了她,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还想着出来?做梦!”
“赤磷卫那帮大爷才叫爽!放假吃席领赏钱!啧啧,人比人得死啊……”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
“赤磷卫……放假了?”苏婉娘混沌的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她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光。赤磷卫!那是顾远的铁杆心腹,是王府最精锐、也最忠诚的护卫力量。往日里,看守听雨轩这种“重地”,必然是赤磷卫轮值,他们纪律严明,眼神锐利,对顾远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绝无通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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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他们放假了?被换成了府里的普通小厮?
苏婉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得她瘦弱的胸腔生疼。一股强烈的、夹杂着绝望与孤注一掷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燃起。机会!这或许是这两个月来,唯一的机会!赤磷卫不在!眼前这几个小厮,言语轻佻,态度散漫,显然不是赤磷卫那种油盐不进的铁疙瘩!他们提到了“姨娘”这个称呼,言语中虽有不屑,却似乎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对“主子”名分的忌惮?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攫取了苏婉娘的全部心神。王爷回来了!府里在为他庆贺!他正沉浸在得子的巨大喜悦中!或许……或许此刻的他,心情正好?或许……或许自己苦苦哀求,唤起他哪怕一丝旧情?或者,仅仅是让他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存在?
“翠柳!翠柳!”苏婉娘猛地从炕上扑下来,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踉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快!快扶我到门边去!”
翠柳被她吓了一跳,看着苏婉娘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姨娘?您……您要做什么?”
“做什么?”苏婉娘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翠柳的手臂。
“我要见王爷!我要让王爷知道我被关着!我要出去!这是唯一的机会!门外不是赤磷卫!是几个不懂事的小厮!他们……他们不敢真得罪我这个‘姨娘’!快去!”
她几乎是拖着翠柳,跌跌撞撞地扑到那扇隔绝了她两个多月的厚重院门前。冰冷的门板刺激着她的掌心,却浇不灭她心中那点疯狂燃烧的火焰。她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拳头,开始疯狂地捶打那坚硬的门板!
“嘭!嘭!嘭!”
沉闷的捶打声在死寂的听雨轩内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开门!开门啊!”苏婉娘扯开干裂嘶哑的喉咙,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喊起来,声音尖锐得如同夜枭,“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我是苏姨娘!我要见王爷——!”
这突如其来的捶打和嘶喊,显然吓了门外那几个正百无聊赖、想着席面美酒的小厮一大跳。
“我操!里面那疯婆子发什么癫?”
“妈的,吓老子一跳!这大半夜的鬼哭狼嚎!”
“怎么办?张头儿?”一个年轻些的小厮声音带着惊慌,看向那个被称为“张头儿”的、声音粗嘎的守卫。
张头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心烦意乱,他走到小门前,对着门缝不耐烦地吼道:“吵什么吵!闭嘴!再吵老子不客气了!”
“我要见王爷!”苏婉娘听到回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捶打得更急,喊声更厉,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哭腔,“求求你们!帮我通传一声!告诉王爷!他最宠爱的苏婉娘想见他!求他开恩!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们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王爷——!”
她的声音凄厉绝望,又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执着,穿透门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几个小厮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为难和厌烦的神色。
“妈的,真晦气!这疯婆子!”张头儿啐了一口。
“张头儿,这……这毕竟是古大人的姨娘,虽然……虽然现在这样了,可万一……”另一个稍微机灵点的小厮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犹豫,“万一哪天大人想起她来,知道咱们今天连传个话都不肯,会不会……”
这话戳中了张头儿的心事。王府里等级森严,主子就是主子,哪怕失宠的主子,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随意轻慢得罪的。苏婉娘再落魄,名义上还是顾远的侍妾。大人现在正高兴,万一过后想起这茬,追究起来,他们几个看门的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传个话,不过是跑跑腿,总比被扣上个“怠慢姨娘”、“隔绝内外”的罪名强。
张头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听着门内那一声声凄厉的“王爷”和“求求你们”,最终还是妥协了:“妈的!真麻烦!小六子!你腿脚快,去!去前院找大人……不,直接找何总管或者墨罕将军身边的亲随,就说……就说听雨轩的苏姨娘闹着要见王爷,哭喊得厉害,请他们示下!”
他特意强调了“闹着要见王爷”、“哭喊得厉害”,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叫小六子的年轻小厮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前院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宴席方向跑去。他不敢直接闯正厅,只能在外面焦急地张望,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看起来像个小头目的仆役,将张头儿的话复述了一遍。
消息就这样,如同投入沸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在喧嚣的背景下,一层层传递上去。最终,传到了正被墨罕等人围着敬酒、脸上带着疲惫却放松笑意的顾远耳中。
一个墨罕的亲兵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听雨轩那边……苏姨娘闹腾得厉害,非要见您,看守的小厮怕出事,传话过来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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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声浪似乎在这一刻微微退去。
顾远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骤然凝固,然后迅速熄灭。那双刚刚还因为酒意和喜悦而显得明亮的深邃眼眸,瞬间变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温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苏婉娘。
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刺进了他此刻被酒精和喜悦浸泡得有些松弛的神经。
他端着酒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景象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那些为了妻儿脱险、为了部族兄弟归来而涌动的巨大喜悦和感激,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隐。
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暖阁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乔清洛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庞,高高隆起腹部那令人心碎的微弱起伏,田泽生施针时额角滚落的汗珠,银兰端着药碗微微颤抖的手……还有那为了求一线生机,死在千里风雪路上的羽陵部勇士!
这一切痛苦的根源,这个险些让他失去挚爱、失去骨血、失去忠勇兄弟的罪魁祸首!
一股暴戾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焚毁一切的炽热和毁灭欲,轰然冲上顾远的头顶!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握着酒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热血涌上面颊,让他整张脸都微微涨红。
杀了她!
这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地在他脑海中炸开。就在此刻!就在这欢庆的时刻,用她的血,祭奠那些枉死的兄弟!祭奠清洛和孩子们所受的苦难!让她为自己愚蠢的恶毒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这似乎是最直接、最痛快、也最符合他此刻心绪的选择!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冷酷的命令。
然而,就在那杀意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另一幅画面,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苏婉娘刚被送到他身边时的样子。眼神怯懦绝望,而后是自己利用她,演戏麻痹李存勖,她带着被驯服的惊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鹿。她笨拙地学着草原女人的豪爽,却总带着苏府养出的那种刻意的、惹人厌烦的搔首弄姿。她曲意逢迎,试图用那些拙劣的手段取悦他,却常常适得其反,显得愚蠢又可笑。她只是一个被苏府,被周德威当作工具送过来,又被自己当作棋子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她确实恶毒,愚蠢地恶毒。但她真的明白自己自己送她那碗汤意味着什么吗?或许在她那被嫉妒和浅薄充斥的脑子里,那只是“让正房夫人吃点苦头”、“夺宠爱”的手段?她可曾想过那会差点酿成三条人命的惨剧?
这两个月的幽禁……对一个曾经在苏府从小锦衣玉食、又在他身边过了段“风光”日子的女人来说,恐怕比死也好不了多少。那听雨轩的冰冷死寂,足以磨灭任何人的心志。小厮口中的那她此刻的哭喊,与其说是悔悟,不如说是绝望中最后的挣扎。
更何况……顾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情绪。毕竟……她曾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过。那两个多月,她费尽心机的服侍,那些笨拙的讨好,那些刻意扭动的腰肢……虽然让他厌烦,却也实实在在是他发泄过欲望的躯体。纯粹的恨意?似乎……也谈不上。更多的是对她愚蠢和恶毒带来的后果的愤怒,以及一种被工具反噬的懊恼,况且,杀了她周德威李存勖那面还没法交代……
罢了。
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落在顾远的心头。那汹涌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厌倦的淡漠。
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可怜虫,一个被利用完就丢弃的棋子。她的死活,于大局无碍。此刻杀她,徒增晦气和麻烦,也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更会冲淡了今日来之不易的喜气。待产的清洛需要静养,羽陵部的勇士们需要休整,石洲城需要稳定……不值得为这样一个女人,再起波澜。
“哼。”顾远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脸上的涨红褪去,恢复了惯常,只是那深邃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看也没看那传话的亲兵,目光重新投向喧闹的宴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告诉传话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恰当、也最疏离的措辞,“夫人和两位小主子遭此大难,险些……哼,根源在谁?她还有脸闹?”
亲兵心中一凛,屏息凝神。
顾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疏离:“罢了。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个被人当商品的糊涂东西。幽禁至今,也算受够了惩戒。”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给这件事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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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酒碗,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对侍立在身侧的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后厨。让他们挑四个像样的热菜,再装些时令果子,给听雨轩送去。”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小厮连忙躬身应道:“是,大人。”
顾远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最后的措辞,又像是在为这微不足道的施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终于,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小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施舍的意味:
“就说……”他微微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几个字,“夫人和双生子平安,府里大喜,让她们也沾沾这份喜气吧。”
“沾沾喜气”。这四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说出,却如同一道冰冷的符咒,彻底划清了界限,也彻底宣判了苏婉娘在他心中的位置——一个可以施舍些许残羹冷炙、沾点主母“喜气”的、无关紧要的囚徒。
“是!小的明白!”小厮听得清清楚楚,连忙应声。
顾远不再看那小厮,仿佛这件事已经处理完毕,微不足道。他从腰间随意的锦袋里摸出一小块散碎银子,看也不看,随手抛给小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赏你的。速去办。”
小厮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块带着体温的碎银,入手微沉,脸上立刻堆满了受宠若惊的谄媚笑容,连声道:“谢大人赏!谢大人赏!小的这就去!保管办得妥妥当当!”说完,一溜烟地朝着后厨的方向跑去,脚步轻快,仿佛接了个美差。
顾远则重新端起酒碗,脸上又挂起了符合此刻场合的、略显疲惫的笑容,转向身边敬酒的墨罕等人,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阴霾和那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只有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才泄露了方才内心那短暂的、惊心动魄的波澜。
而那块小小的碎银,和那句冰冷疏离的“沾沾喜气”,则成了传递到听雨轩的最终判决书……
听雨轩这面,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欢闹声似乎渐渐低了下去,但并未完全停歇。突然,听雨轩那扇紧闭了太久、仿佛生了根的大门,传来了锁链被拨动的、清晰的“哗啦”声!
苏婉娘和翠柳如同惊弓之鸟,哭声戛然而止,猛地分开,惊恐万状地望向门口,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普通小厮衣服、手里提着一个崭新朱漆食盒的年轻面孔探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点不耐烦,又有些隐隐的畏惧,眼睛快速地在昏暗的室内扫了一圈。他身后没有跟着往日凶神恶煞的赤磷卫,只有他自己。
“苏……苏姨娘?”小厮的声音带着点试探,目光落在瘦弱,满脸泪痕的苏婉娘身上,显然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苏婉娘的心瞬间从绝望的深渊被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她连滚爬爬地冲到门边,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癫狂的光芒,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调:“是……是我!是王爷……王爷让你来的吗?是不是王爷要见我了?快!快带我去见王爷!王爷在哪里?快带我去!”她语无伦次,伸手就想推开挡在门口的小厮往外冲,仿佛门外就是她重获新生的天堂。
小厮被她这疯狂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差点绊倒。他慌忙将手中那个沉甸甸、散发着诱人食物香气的崭新食盒放在门槛内的地上,快速说道,声音带着点慌乱和撇清:“姨娘别急!不是王爷要见您!大人……大人正忙着在前面宴请贵客呢!是……是顾大人吩咐小的,给姨娘送点吃的来。”他特意强调了“顾大人”而非“王爷”。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光鲜的食盒,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仿佛在背书:“顾大人说了,夫人……哦,就是乔夫人,今日双生胎安康大喜,府里上下都在欢庆。让小的给姨娘也送几个菜来,沾沾……沾沾喜气!让姨娘也……跟着高兴高兴!” 他说完“沾沾喜气”四个字时,眼神明显有些闪躲,不敢看苏婉娘的眼睛。仿佛完成了烫手山芋的交接,他飞快地关上院门,重新落锁,脚步声如同被鬼追着般迅速远去,消失在回廊尽头。
沾沾……喜气?
这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婉娘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胸膛!她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脸上那狂喜的、仿佛看到救赎的光芒瞬间凝固,然后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咔嚓”一声,寸寸碎裂!
王爷……不是忘了她。
也不是生她的气。
更不是去找周德威告状要休她……
而是……根本不屑于来见她!
她苏婉娘,在他顾远眼中,连获得一点像样的食物,都需要沾那个贱人乔清洛生孩子的“喜气”?!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苏婉娘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被践踏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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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姨娘您怎么了?快醒醒!”翠柳吓得魂飞魄散,不顾背痛扑过去扶她,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苏婉娘额头迅速肿起的青紫,又惊又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地上那个崭新的食盒吸引。那里面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对于吃了近两个月猪食的她们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
“姨娘!您看!王爷……王爷还是想着您的!还送了这么好的菜来!”翠柳试图用这点“恩赐”唤醒苏婉娘,手忙脚乱地去打开食盒的盖子。精致的铜扣弹开,盖子掀起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屋内的馊味和绝望。
食盒里,果然不再是冰冷的稀粥和硬饼。四个洁白的细瓷碟子整齐摆放:
一碟油光红亮、肥瘦相间、颤巍巍的红烧肉,浓郁的酱香扑鼻而来;
一碟鲜嫩碧绿、清亮亮的蒜蓉炒时蔬,散发着清爽的香气;
一碟金黄酥脆、炸得恰到好处的春卷,隐约可见里面饱满的馅料;
还有一碟切得整整齐齐、水灵灵的时令瓜果,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四样菜,在往日她“得宠”时,不过是寻常之物。但在此刻,在这幽暗冰冷、充斥着绝望的听雨轩里,它们散发的光芒和香气,几乎要刺瞎苏婉娘的眼睛,灼伤她的灵魂!
然而,这诱人的香气,这精致的菜肴,此刻却像最烈的穿肠毒药!它们没有唤起苏婉娘丝毫的食欲,反而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提醒着她,这“恩赐”的来源是多么的屈辱、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诛心!
沾喜气?沾乔清洛那个贱人的喜气?!她苏婉娘,曾经被王爷抱在怀里、夜夜承欢的宠妾,如今竟沦落到要靠仇敌的“喜气”才能吃上一口像样的东西?!王爷……顾远……他用这几盒菜,亲手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和幻想!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尖叫,骤然撕裂了听雨轩的死寂!苏婉娘如同被厉鬼附体,猛地挣脱翠柳的搀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彻底疯魔的雌兽,扑向那个承载着巨大羞辱的食盒!
她不是去拿吃的!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滔天的怨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地将整个食盒掀翻、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哗啦——!哐当——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丧钟!精致的白瓷碟子瞬间粉身碎骨!油亮的红烧肉如同肮脏的泥块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和碎瓷片;翠绿的蔬菜四散飞溅,汁液染污了地面;金黄的春卷摔得稀烂,馅料迸出;水灵灵的水果滚到阴暗的角落,沾上了污秽的尘土,如同被践踏的珍宝。
“沾喜气?!沾她乔清洛的喜气?!我呸!!”苏婉娘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血,脸上是扭曲到极致的怨毒和彻底的疯狂,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用穿着破旧绣鞋的脚,疯狂地、狠狠地践踏着地上那些刚刚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佳肴”!仿佛在践踏乔清洛那张得意的脸,在践踏她腹中那两个未出世的孽种!
“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都不得好死!你们母子都该下地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我苏婉娘就是饿死!冻死!烂死在这听雨轩里!也绝不沾你一点‘喜气’!绝不!!王爷!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啊——!!”
她疯狂地踩踏着,咒骂着,唾沫横飞,状若疯魔。直到力气耗尽,才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魂魄,颓然跌坐在满地狼藉的污秽之中。她看着那些被自己踩踏得面目全非、沾满泥土和碎瓷的食物残骸,看着这如同自己人生一般破碎肮脏的景象,再也抑制不住,发出如同夜枭泣血般凄厉绝望的嚎哭。那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刻骨的屈辱和彻底的崩溃,在这冰冷死寂的囚笼里久久回荡,仿佛要将这屋顶都掀翻。
翠柳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姨娘那彻底疯魔、形同厉鬼的样子,吓得浑身冰凉,瑟瑟发抖,连背上的伤都忘了痛。她知道,姨娘最后的那根弦……彻底断了。这听雨轩,真的成了埋葬她们所有希望和尊严的坟墓。她默默地流着泪,看着地上那些被糟蹋的食物,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强烈的生理渴望让她几乎想扑上去捡起一块还算干净的肉。但那肉,那菜,此刻在她眼中,也仿佛染上了姨娘那滔天的怨毒和绝望,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正厅方向,最后一点模糊的欢闹余音,像是对这角落地狱最无情、最刺耳的嘲弄。苏婉娘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目光呆滞涣散,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彻底隔绝与抛弃的院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在深秋寒夜的冷气中,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她不再咒骂,不再哭泣,只剩下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绝望的喘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