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苗疆定,更艰难的前路(第2页)
邹野端着一个碗,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蹭进来。碗里是半温的米粥,飘着几粒煮烂的米粒。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痕迹,嘴角向上扯着,但那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比哭还难看。他的眼神更是飘忽不定,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过史迦沉凝如水的侧脸,又在触及她那仿佛与世隔绝的背影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邹野,作为北斗七子中的老四,从来都是智囊一般的存在,却偏偏在感情一事上笨拙得像个孩子。自从那晚在万虫窟看到史迦的表现,用那种混合着无尽痛苦、却依旧坚持不懈的泣血,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史迦身上那种从绝望深渊中挣扎爬起、带着一身伤痕却依旧选择守护的倔强与纯粹,深深吸引了他。
然而,史迦的世界,仿佛被“守护苗王”、“光复苗疆”、“为父正名”这几个沉重的信念完全填满。她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疯狂地投入工作,眼神锐利专注,却唯独没有一丝属于少女的柔软或对情爱的思索。邹野几次借着汇报防务、切磋武艺的机会接近她,试图找些话题,得到的总是史迦公事公办的回应或干脆利落的切磋邀请。他那点小心思,在史迦那密不透风的专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邹野的声音干涩紧绷,他把碗递向顾远,“夜深了…,饿了吧?你最近吃的太少了,别伤到身体……”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史迦的方向,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那背影散发出的死寂,让他所有准备好的、笨拙的关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史迦毫无反应。只有偶尔,她瘦削的肩膀会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一下,如同垂死的蝶翼在寒风中最后一次挣扎。那颤抖,每一次都像一把小锤,狠狠敲在邹野的心上。
邹野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得无所适从。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钝痛从心底漫上来。这些天,他几乎像个影子一样守在这附近。史迦添纸钱,他立刻抱来一大捆新的;史迦的水碗空了,他第一时间跑去打来清冽的山泉水;他甚至笨手笨脚地蒸了竹筒饭,悄悄放在她旁边……每一次,他都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心怀忐忑,每一次,都如同石沉大海。史迦的目光,从未为他停留过哪怕一瞬。那双曾经明亮锐利、如同林间小鹿般灵动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空洞。这种彻底的漠视,比厌恶和抗拒更让他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更有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日夜折磨——那晚,那句刺耳的“甘愿为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邹野的心脏,留下一个不断溃烂流脓的伤口。那一刻,她选择扑向顾远,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他的怜悯,而不是看向近在咫尺、同样心急如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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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念头,如同阴冷的毒蛇,悄然钻入他的脑海,盘踞不去,日夜啃噬:难道史迦……她……那不顾一切的维护,那甘愿为奴的誓言……难道……?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粗暴地压了下去。荒谬!这简直荒谬绝伦!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脑海。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在阴暗处疯狂滋长。老顾虽然年龄和自己相仿,且风姿卓然,沉稳可靠,而且那晚她肯定是为了救她爹……史迦在最崩溃的时刻本能……邹野越想越觉得心口那股无名火烧得他坐立难安,又闷又痛,几乎喘不上气。越想他越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史迦的话:“……我比她更听话,求求您!……”那话让邹野产生了一丝荒谬的危机感——史迦她……不会真的是喜欢老顾吧?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知道答案!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一个大胆的、近乎愚蠢的念头,在极度的焦躁、醋意和患得患失中,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冒充顾远,写封信试探!他想看看史迦的反应!如果她对“顾远”的情书有反应,那……邹野不敢想下去;如果没反应……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苗寨深处,一座废弃的、半悬在陡坡上的老旧竹楼,成了邹野的“战场”。一盏简陋的桐油灯搁在布满灰尘的矮几上,豆大的火苗跳跃不定。他面前摊开一张粗糙的竹纸,砚台里的墨汁是新磨的。邹野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半旧的毛笔,指节泛白,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水。他紧锁着眉头,眼神死死盯着空白的纸面。
模仿老顾的笔迹……他努力回忆着顾远清峻挺拔的字迹。提笔,蘸墨,落下第一个字——“史”。太僵硬!揉掉!“迦”——走之底飘忽!揉掉!“见”——钩画无力!揉掉!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越是急躁,写出来的字就越发惨不忍睹,与顾远那从容风骨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该死!”邹野低咒一声,把毛笔拍在矮几上。他颓然地向后靠在冰冷的竹墙上。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劈入脑海——顾远会说什么?若是他此刻会对史迦说什么?
邹野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他猛地坐直身体,重新抓过笔,也顾不得什么笔迹风骨了,只想把心里那些翻腾的、让他坐立难安的话,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史迦护法,见字如面。寨中剧变,痛彻心扉。逝者已矣,生者当惜。万望节哀顺变,珍重自身。汝之伤痛,吾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相替。汝之安好,乃吾心之所系。夜不能寐,唯盼汝早日走出阴霾,重展笑颜。此心拳拳,天地可鉴。望汝明察,善自珍摄。 顾远 手书”
他写得飞快,字迹潦草扭曲,写到“恨不能以身相替”、“汝之安好,乃吾心之所系”时,笔尖因用力过猛而颤抖,在纸上拖出墨色的毛刺。最后那个“顾远”的落款,更是写得歪歪扭扭。写完,他如同虚脱般长长吐气,拿起那张墨迹淋漓的信纸,吹了吹,折成方块,小心翼翼塞进怀里,贴着心口放好。吹熄灯,像一道影子,溜入苗寨沉沉的黑夜。
夜色浓稠。邹野的心跳得又快又响,紧贴冰冷的竹篱笆墙根移动,每一步都踏得极轻。史迦住的竹楼立在一小片芭蕉林旁。他在离竹楼十几步的野山姜丛后停住。竹楼门虚掩着,二楼小窗透出微弱光亮。
他反复摸着怀里滚烫的信,勇气迅速消散。目光落在门口悬挂着的一个小藤篮上。就是它了!他猛地窜出,冲向竹楼门口!短短十几步,感觉漫长得如同跋涉千山万水。冲到门口,他飞快掏出信,看都不敢看门缝,手臂颤抖着以最快速度将信塞进藤篮底部!做完这一切,他像被火烫到,猛地缩手,转身就跑,瞬间没入黑暗。
史迦蜷缩在二楼矮床上,黑暗包裹着她。父亲最后倒下的画面反复重演,痛得她浑身抽搐。天光艰难透入。她赤脚下楼,拉开虚掩的门,冷风灌入。目光扫过门廊,落在藤篮里那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方块上。
她伸出手,拈起那张纸。展开。
当第一眼看到那歪歪扭扭、毫无章法、甚至带着几分急躁潦草的“史迦护法”四个字时,史迦那如同枯井般死寂的眼眸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她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逐字扫过那些笨拙的安慰、夸张的心疼和露骨的关切。看到“恨不能以身相替”、“汝之安好,乃吾心之所系”时,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歪歪扭扭的“顾远”落款上。
死寂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下一刹那,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重鼻音、压抑着强烈情绪的嗤笑,从史迦喉间溢出。很轻,却打破了沉重的死寂。
她捏着信纸,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投向邹野藏身的废弃竹楼方向。她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竹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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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封信,只是随手将它揉成一团,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蔑和了然,随手扔在门廊角落。
史迦转身,赤脚踏入竹楼内。她径直走向屋角一个盖着木盖的陶缸。掀开盖子,一股浓烈的、带着水腥气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缸里盛着大半缸浑浊的水,几条体型不大、异常活跃的暗灰色影子在水中急速穿梭游弋,细密的鳞片偶尔闪过冰冷的反光,张开的大嘴内是密集森白的利齿——食人鲳。
史迦面无表情地拿起缸边的小竹篓,动作熟练迅速地捞出几条最活跃的食人鲳。盖上陶缸,拎着那个不断传来撞击声的竹篓,赤着脚,一步步走出竹楼,踏过晨露的草地,朝着寨子边缘、沱江奔流的方向走去。
沱江水流湍急,撞击着岸边礁石,发出哗啦啦的巨大轰鸣。史迦站在江边一块巨大平坦的岩石上,放下竹篓。她没有丝毫犹豫,俯身抓起一把带着湿泥的、深绿色水草——散发着极其浓烈的、类似血腥的甜腥气味,食人鲳最疯狂的诱饵。她用力揉碎水草,甜腥味更加浓郁。然后,她看准方向,手臂猛地一挥,将那团饱浸汁液的水草狠狠掷向江心偏下游方向!“噗通!”
几乎同时,她迅速打开竹篓,将里面那几条被血腥草味刺激得疯狂的食人鲳倒入江水中!“扑通!扑通!”
几条凶悍的掠食者一入水,瞬间化作几道模糊的灰影,循着血腥草味,朝着水草团漂流的方向疯狂追袭而去!激起一串串细密急促的水花。
史迦不再看江面,转身便走,脚步轻快,目标明确——邹野的废弃竹楼。
邹野蜷缩在角落,心中的期待早已被不安和心虚取代。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邹野。”门外传来史迦的声音。不高,低沉,却异常清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耳中。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开门。”依旧是毫无波澜的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邹野脑子空白,身体僵硬地挪向门口,颤抖着手拉开破旧竹门。
门外站着史迦。清晨的江风拂动她的发丝,脸色苍白,眼下青影浓重,嘴唇毫无血色。然而,最让邹野心惊的是她的眼睛——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刺骨,清晰地映出他惊惶失措的脸。
“心情不好,陪我走走。”史迦只说了这八个字,转身就朝着沱江方向走去,脚步坚定。
邹野悬着的心瞬间惊喜,此刻的他觉得自己原来任何一场仗都没这么让他心跳得厉害。他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硬着头皮,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寂静的苗寨,震耳欲聋的沱江水声越来越近。史迦带着邹野走到江边那块岩石旁。
“看。”史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抬起手臂指向江心下游。
邹野茫然望去。湍急的江面上,一团翻滚着暗绿色的水草团正在随波逐流。而在那水草团周围,数道灰黑色的影子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穿梭、撕咬、撞击!搅动起大片的浑浊水花,密集的白色利齿在浑浊的水中若隐若现,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正是史迦放出的食人鲳!它们被水草彻底激发了凶性!
“食人鲳,”史迦的声音平静地在邹野耳边响起,“闻血则狂。”
邹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看着江水中那几条疯狂撕咬的凶鱼,又猛地看向史迦冰冷的侧脸,一股寒意窜遍全身!
“史…史迦姐!你要干什么!我……”邹野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嘶哑。
史迦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完整地落在邹野惊骇的脸上。她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带着刺骨的嘲讽和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当我猜不出,那信是你的恶作剧?"
邹野如遭雷击!
史迦的目光掠过他的脸,投向汹涌的江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追忆:
“知道戏耍我的人会……”她顿了顿,仿佛咀嚼着久远的荒谬苦涩,“变成什么?”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邹野脸上,那冰冷的唇角勾起一个清晰残酷的弧度:
“被我放出的食人鱼,留在沱江。”
“留在沱江”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邹野心!他猛地看向江心疯狂撕咬的食人鲳,又看看史迦脸上冰冷的嘲弄。
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跑!”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邹野怪叫一声,转身拔腿就跑!用尽毕生力气,朝着远离江岸、寨子深处没命狂奔!鞋子跑掉也浑然不觉!
然而,身后传来史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现在跑?晚了。”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江面上传来“哗啦”几声更为激烈的破水声!
邹野扭头一瞥——魂飞魄散!
那几条凶悍的食人鲳,竟瞬间放弃了水草团,如同数支淬毒的黑色弩箭,破开浑浊江水,带着“嘶嘶”破水声,朝着他狂奔的方向,在岸边浅水区急速追袭而来!灰黑色的背鳍划开水面,激起一线线白色水痕,如同死亡的标记,紧贴岸边,死死咬住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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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啊!”邹野吓得魂飞天外,头皮炸裂,连滚带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沱江岸边嶙峋的乱石和茂密的草丛疯跑!道袍被荆棘灌木撕扯开一道道口子,手臂小腿上瞬间添了无数血痕。汗水、泥浆混合着血丝糊了满脸满身。
食人鲳如同跗骨之蛆,在浅水中灵活异常,有时甚至借助浪头猛地向前窜出一大截,距离邹野的脚后跟越来越近!邹野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它们密集牙齿开合时发出的“咔哒”声,能闻到那股浓烈的嗜血气息扑面而来!
“救命!史迦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邹野一边亡命奔逃,一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嘶喊求饶,声音扭曲变调。
沱江在苗寨边缘拐弯,水流冲击出深潭,岸边陡峭泥泞。邹野慌不择路,一脚踩在湿滑苔藓上,“哧溜”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水花!
摔倒瞬间,他清晰感觉到左脚踝处传来尖锐刺痛!低头一看,裤管划开大口子,脚踝上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正迅速渗出鲜红血珠!
血腥味在湿润空气中瞬间弥漫!
那几条紧追不舍的食人鲳,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彻底疯狂!冲刺速度陡然提升!其中一条体型最大、最为凶悍的食人鲳,借着浪头推力,凌空跃出水面近一尺高!布满森白利齿的大嘴张到极致,带着浓烈腥风,朝着邹野那只受伤流血、泡在浅水里的脚踝,狠狠噬咬下来!
“啊——!”邹野发出绝望凄厉的惨叫,眼睁睁看着死亡利齿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清越冷叱如同惊雷炸响!一道凛冽无匹的鞭风,快如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那条凌空噬咬的食人鲳!
那几条剩余的食人鲳被同伴的惨死和史迦气势所慑,在水中疯狂地打转、冲撞了几下,终于不甘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血食,带着水花,迅速潜入浑浊的江水中,消失不见。
邹野惊魂未定,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和血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鬼,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史迦站在岩石上,江风吹拂着她的素衣。她脸上的冰冷嘲弄在邹野流血的那一刻便已敛去,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深沉的疲惫。她看着瘫软在地、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邹野,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邹野耳中:
“让我静静”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竭力压抑后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与一丝愤怒,“别再胡闹。”
她抬起手指,指向惊魂未定的邹野,语气斩钉截铁: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邹野那张惨白的脸,带着一种冰冷的失望和教训的口吻,“这是你应得的教训。”
史迦转身迅速回自己住所,不再理会这小小的插曲,回去后重新将目光投向案上的防务地图,眼神恢复了惯有的专注与锐利。儿女情长?对她而言,那是太过奢侈的东西。至少在苗疆真正安定、父亲的在天之灵真正安息之前,她的心,只为守护而跳动。
邹野碰了一鼻子灰,却并未气馁。他看着远去的那个清瘦身影,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更强烈的心……
苗疆的新生,就在这万众归心的誓言、幕后精密的布局、初婚的温情与笨拙情愫的萌动中,坚定地拉开了序幕。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希望的火炬,已然熊熊燃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