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逆命(四)(第2页)
也好。
这样,便能安心去陪他了。
锈剑被抱得更紧,似抱着整个少年时的暖。
意识模糊间,又看见十三岁的暴雪,那道向他伸出的手,白皙修长,带着雪后初晴的暖意。
“以后你是我凌言的弟子。”
“握剑要稳。”
“苏烬,这招错了,再来……”
“师尊……”他轻唤,唇边绽开一抹释然的笑,阖上了眼。
山风卷着他的发,露出眼角未干的泪。
锈剑在阳光下闪了闪微光,像在悼那个雪落无声的冬——
那年他快冻僵在山门,有人向他伸出手,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如今光灭了,他自该随光而去。
雪还在下,漫过过往,漫过未来。空荡荡的若雪阁里,风呜咽着,像谁在低低地哭,哭那场错过的师徒缘,哭那段来不及说的意。
泪雨滂沱,早已模糊了眼前一切。
凌言望着梦中那具逐渐冰冷的躯壳,望着那场雪落无声的诀别,肝肠寸断如被万箭穿心。
原来……原来上一世竟是这般光景。
他与他,一个负着愧疚步步退让,一个困着绝望步步紧逼,爱意藏在唇齿间,藏在剑影里,藏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中。
直到身死魂灭,那声“我爱你”,终究成了跨不过奈何桥的遗恨。
他恨自己当年的淡漠疏离,恨那双眼从未真正看透少年眼底的偏执与依赖,更痛苏烬那句“世间哪还有我可去之处”——原来他早已是他的全世界。
神识在颤抖,如风中残烛。
他忽然想起这一世的苏烬。
那个立于玄门之巅的苏宗师,那个执剑时沉稳如山的镇墟门长老,那个褪去戾气、温润如玉的模样,原是他当年最期盼的光景。
可谁又知,这温润之下,压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七年的血与罪,都藏在十六岁的眉眼温顺里。他见霍念时,是否会想起那句“杀了霍念”的疯语?
他踏过昆仑墟时,是否会看见漫天风雪里自己冰冷的脸?
每见旧识,便是旧刃剜心,每对他展露笑颜,便是将过往的罪恶又深埋一寸。
凌言想起无数个朝夕,苏烬为他温酒研墨,为他挡下风霜,茶眸里盛着的,哪里是少年倾慕,分明是焚尽三界也烧不尽的痴念,是踏碎轮回也要护他周全的决绝。
那偶尔闪过的痛楚与愧疚,原是他藏不住的千疮百孔。
“苏烬……”凌言哽咽,“你该多痛啊……”
梦境如琉璃碎裂,光影纷飞间,神识被一股巨力撕扯着抽离。
凌言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耳畔似有风雪呼啸,又似有谁在低唤他的名字。
前尘雪覆昆仑骨,此世灯暖故人眸。
恨不相知未嫁时,偏逢再见已白头。
你携七世痴狂,藏进少年疏狂;
我负三生愧疚,等来迟暮春光。
星轨错,姻缘误,偏有痴魂不肯休。
跨得过阴阳路,渡得过奈何舟,
却怕这一世温柔,仍是镜花水月,握不住,带不走。
风卷残念,似有回应穿过时空——
那是昆仑雪地里未说出口的“我爱你”,是若雪阁中泣血的“师尊”,是这一世茶眸里藏不住的“阿言”。
原来爱从不是单行道,是跨越生死、穿越轮回,也要向彼此奔赴的执念。
哪怕前尘是刀光剑影,此世是步步惊心,霜雪满身的人,终于等来了可以捧出真心的时刻,哪怕这份真心,带着焚尽一切的滚烫,和痛彻心扉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