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沙暴中的草方格(第2页)
“呜——嗷——”
沙暴的嘶吼达到了顶峰,如同亿万头猛兽在板房外同时咆哮、撞击。临时搭建的工棚在狂暴的风压下剧烈地颤抖,彩钢板的接缝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细密的沙尘从每一个可能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铺了薄薄一层,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味。
紧急会议在巨大的噪音和令人窒息的沙尘中进行。投影仪的光柱在弥漫的沙尘中艰难地投射出模糊不清的勘探剖面图和那个致命的沉降数据:12mm。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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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层搅拌桩!立刻!”汉斯红着眼,拳头砸在简易会议桌上,震得水杯里的水剧烈晃动,“调用所有钻机,打下去!用水泥浆固结流沙层!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快!”
“来不及了!”地质工程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指着屏幕上模拟的沙墙推进速度和流沙带范围,“沙墙前锋离我们不到三公里!钻机在这种风速下根本无法稳定工作!而且流沙带范围太深太广,水泥浆还没凝固就会被冲散!我们根本…”他后面的话被一阵更加猛烈的风压和板房吱嘎作响的呻吟淹没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有人开始低声祈祷,有人绝望地捂住了脸。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贝都因老人加尼姆动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那巨大的沙盘模型前——那是整个铁路线路走向和周边地貌的精细模拟。他解下腰间一个用整张羊皮鞣制、油光发亮的旧皮囊,拔开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沙盘边缘。
那是一捆风干的、坚韧的、呈现出枯草黄色的植物茎秆。
“塞法草(Alfa)。”老人低沉的声音在风吼中却异常清晰,他拿起几根草茎,展示给众人看,“沙漠的骨头,骆驼的食物,也是捆住沙魔脚踝的绳索。”
在几十道或茫然、或惊疑、或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加尼姆枯瘦的手指开始灵活地在沙盘上移动。他将一根根坚韧的塞法草茎,垂直地插入松软的模型沙地中,然后横向穿插、绑扎。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古老而精确的韵律。渐渐地,一个覆盖了小片沙盘的奇特结构出现了:由无数1米见方的方格组成,方格的边线是纵横交错的草茎,而在方格内部,草茎又以特定的角度和密度穿插,形成了一种立体的、内部交织的菱形支撑网络。
“祖先就是这样,”加尼姆一边继续他的编织,一边用那砂石摩擦般的声音缓缓说道,“用草做的牢笼,锁住流动的沙丘,保护我们的绿洲和水井。沙魔力大无穷,但它有千万只脚,只要捆住一部分,它就迈不开步子了。”
这简陋的草格子?捆住沙魔的脚?工程师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原始得近乎可笑的方法,如何对抗那能吞噬钢铁的百米沙墙和深不见底的流沙陷阱?
然而,林野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个由枯草构建的立体网格结构。那绝非随意的编织。那纵横交错、在方格内部形成菱形交叉支撑的形态,那构筑出的微小起伏的表面…一股电流猛地窜过他的大脑!
“双曲抛物面…”林野失声低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取一个加密数据库。屏幕亮起,显示出复杂的参数化模型和风洞模拟动画——那是阿联酋迪拜铁路公司在极端风沙环境固沙工程中积累的核心数据模型。
他飞快地对比着屏幕上的三维模型和沙盘上那个由枯草构成的、略显粗糙却神韵相通的网格结构。菱形交叉支撑形成的微小曲面,正是数学上描述的双曲抛物面(hyperbolic paraboloid)!这种结构具有独特的力学特性,能以最少的材料形成极高的抗扭刚度,同时其起伏的表面能极其有效地干扰风场,将原本水平冲击的强风分解、抬升、形成无数紊乱的小涡流,从而极大地削弱其携带沙粒和侵蚀地表的能力!
屏幕上,迪拜铁路固沙数据库的参数化模型清晰地展示着:
```
% 草方格抗风蚀数学模型
function erosion_rate = grass_grid(sand_density, wind_speed)
grid_size = 1; % 网格尺寸(m)
grass_height = 0.3; % 草茎高度(m)
k = 0.25 * grass_height / grid_size; % 结构干扰系数
erosion_rate = exp(-k * sand_density) * (wind_speed^2 / 163); % 风蚀速率计算
end
```
模型的核心参数——网格尺寸(1m)、草茎有效高度(0.3m),与老人手中那捆枯草和他在沙盘上摆出的网格大小,惊人地吻合!而那个结构干扰系数k,正是源于这种立体菱形网格(双曲抛物面单元)对风场的独特扰乱能力!
古老的经验,竟然在微分几何的抽象空间和现代风沙工程的数据库里,找到了精确的数学表达和工程验证!
“立刻启动立体草方格固沙!”林野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屋外的风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人!听加尼姆长老指挥!放弃深层搅拌桩方案!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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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如同惊雷,在绝望的死水中炸开。短暂的死寂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怀疑。工人们抓起手边的工具,仓库管理员狂奔着去调集库存的玻璃纤维杆和提前预备的、成捆的塞法草(这是沙特环保部门强制要求用于临时固沙的材料,之前从未被真正重视过)。
工棚门再次被撞开,更加狂暴的风沙涌入。但这一次,人们是主动冲出去的,冲向那即将被沙墙吞噬的路基。
地狱般的景象扑面而来。百米高的沙墙已近在咫尺,如同天穹倾塌,带着毁灭一切的窒息感压来。能见度几乎为零,只有狂风的尖啸和沙粒击打万物的爆豆般声响。刚架设的声屏障钢板发出濒临断裂的刺耳哀鸣,几块较薄的钢板已经被狂风撕开,扭曲着飞向昏黄的天空。
“跟我来!”加尼姆老人的白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像一面移动的旗帜,率先冲向路基边坡下方那片沉降最严重的流沙带区域。几十名中外工人紧随其后,在狂沙中跌跌撞撞。
加尼姆带来的十几名贝都因青年早已等候在此,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散开。老人从怀中掏出几卷坚韧的驼毛绳,与青年们一起,将绳子的一端固定在远处相对稳固的混凝土桩基上,另一端则拉紧,在呼啸的风沙中形成一条条笔直的基准线。风太大了,绳子绷得如同琴弦,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乌勒德!(我的孩子们!)”加尼姆的声音在风沙中如同号角,“拉紧!对准星辰的指引!唱起来!让沙魔听听哈德拉毛的骨头有多硬!”
贝都因青年们齐声应和,古老的歌谣穿透风沙的咆哮,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屈的力量:
“东经46度拉紧绳哟——(Ash-sharq sitta wa arba’in shadd al-habl!)”
“北纬24度打木桩——(Al-janub arba’a wa ‘ishrin awtad!)”
歌声嘹亮而富有节奏,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定位密码。他们踏着歌声的节拍,沿着驼毛绳拉出的笔直基线,开始精准地打下第一排木桩标记点。工人们则两人一组,一人将坚韧的玻璃纤维杆(代替传统的红柳枝)用力插入沙地深处,另一人则迅速将成束的塞法草横向绑扎在杆上,形成网格的横筋。接着,另一组工人沿着垂直方向重复同样的操作,绑扎竖筋,并在网格内部严格按照加尼姆示范的角度和密度,绑扎形成内部菱形支撑的草束。
一个1米见方的、具有内部立体支撑结构的草方格在风沙中诞生。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效率起初很慢。风沙迷眼,呼吸艰难,工人们笨拙地模仿着贝都因人的动作。但加尼姆和他的青年们像不知疲倦的织工,在沙海中快速移动、示范、纠正。歌声从未间断,成为这死亡风暴中唯一稳定的坐标。
纳吉布负责调度物资和记录进度,他一边嘶吼着指挥运送草束和纤维杆,一边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在防水记录板上标记着铺设范围。当第一片大约50平米的草方格区域艰难完成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
仅仅过去不到十分钟?这速度…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些在风沙中如同磐石般移动、歌唱、打桩、绑扎的贝都因身影。老人加尼姆正带着几个青年在拉设新的基线,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稳健,步幅惊人地一致。一个念头闪过纳吉布脑海,他几乎是本能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激光测距仪,对准了老人刚刚走过的几步脚印。
测距仪微弱的红光在沙尘中艰难地锁定目标。
步距:0.75米。精确到厘米!
纳吉布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沙尘呛入肺腑。75厘米,正是1米草方格边长的四分之三!这些贝都因人,他们的步伐本身就是最精准的量尺!千百年与沙漠的共生,已将空间的尺度烙印进他们的骨骼和血脉!
一种混合着震撼与敬畏的情绪在纳吉布胸中激荡,也感染了周围的工人。模仿变得顺畅,动作越来越快。歌声、风声、纤维杆插入沙地的闷响、草束绑扎的摩擦声…交织成一首与沙魔搏斗的激昂战歌。
时间在生与死的竞速中流逝。沙墙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半边天空,昏天黑地。
“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