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必照 作品

第14章 小童亦能观微相

东海初平,王袍未暖。我与青青卸了玄甲,换作寻常江湖少侠装扮,策马出京。青骢马上,我一身墨蓝劲装,腰悬“惊澜”长剑,不过二十三四年纪,眉宇间犹带沙场淬炼出的锐气,却已刻意收敛了那份裂石穿云的锋芒。青青则是一袭水绿罗裙,外罩素纱半臂,青丝以玉环松松绾起,灵动如初春柳梢的新叶。她指尖偶尔掠过腰间悬着的一枚温润青玉符,那是她以符箓沟通天地灵机的媒介。修行者的清灵之气,隐在风尘仆仆之下。

盐津渡口,白浪拍岸,盐山如雪。本该是喧腾的漕运咽喉,此刻却凝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滞涩。力夫搬运盐包的号子有气无力,茶棚里商贾低声争执,空气中弥漫着焦虑与隐隐的戾气。

“好浓的‘怨’气,”青青勒马,秀眉微蹙,眸中一点灵光流转,扫过码头,“非关风水,倒像是…人心郁结,引动了水脉中的阴浊?”

我心念微动。盐利牵动人心,怨气淤积,恐生事端。正欲探看,忽闻渡口最大的“万通盐栈”前爆出震天喧哗!几十个精壮赤膊的脚夫,手持扁担木棍,杀气腾腾围住一队刚靠岸的盐船。为首一个黑脸虬髯的壮汉,脖颈青筋暴跳,指着船头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商人怒吼:“沈三郎!端阳盟会前盐包必到的规矩是铁打的!今日初七,你船才到!害得我‘聚义堂’兄弟被盟主重罚,扣了半月脚钱!今日不赔个底儿掉,老子掀了你的船!”

那沈三郎不过二十出头,面色苍白,急急拱手:“赵五哥!实在是上游暴雨,河道凶险,绝非小弟有意拖延啊!”

“放屁!”赵五双目赤红,蒲扇大手一挥,“兄弟们!给老子……”

眼看棍棒就要砸下!

千钧一发,一个清亮带点稚气的童音,如利箭穿透喧嚣:

“五叔!慢着!”

一个十岁上下、穿着补丁短褂的黑瘦小童,泥鳅般从盐栈廊柱后钻出,几步冲到剑拔弩张的两拨人中间。他方才一直蹲在码头湿滑的石阶上,小手捻着浑浊的河水,又抠了点船帮上的粘液嗅着。

“五叔!”小栓子声音清亮,毫无惧色,“您怪错人啦!三郎哥的船迟到,不是他存心,是‘乌鱼滩’的水鬼昨夜闹海,掀浪缠舵!”

众人皆愣。赵五也是一怔:“啥…啥水鬼?小栓子别胡说!”

小栓子不慌,跑到水边指着几缕暗绿腥臭的水草:“您看这‘鬼缠丝’,只有‘乌鱼滩’最深的老漩窝才有!”又指着沈三郎船头几道湿滑粘腻的新鲜擦痕,“您瞧这印子,滑溜溜腥得很,是不是?那水鬼最爱半夜扒船捣乱,缠住舵桨!昨夜雨大浪急,水鬼闹得凶,三郎哥的船准是被缠住了才误了时辰!”

他言之凿凿,将船工口耳相传的禁忌说得活灵活现。赵五和他手下汉子面面相觑,怒火稍歇。沈三郎感激地看着小童。

青青在我身侧,唇角微扬,传音入密:“夫君,这孩子灵性天成,洞悉本地玄微,‘侨童有辞’,名副其实。”

我心下赞许。此童生于市井,慧眼如炬,小小年纪便有担当,平息纷争,正是这烟火人间最鲜活的生机。

然而,小栓子之言虽解了眼前干戈,“聚义堂”被扣的脚钱仍是症结。沈三郎面露难色,赵五脸色依旧铁青。僵持再起。

青青指尖在青玉符上轻轻一拂,一缕常人难察的清灵之气散开,悄然抚平周遭躁动的戾气。我则越众而出,步履无声却自有沉凝气度,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诸位,”我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目光扫过赵五与沈三郎,“且听在下一言。”

赵五皱眉打量我这看似年轻的“富家公子”,语气不善:“小哥是哪位?莫要多管闲事!”

“江湖过客,姓廖。”我淡然一笑,目光如电,隐含修行者的洞察,“方才小友所言水鬼作祟,当非虚言。天灾水厄,非商旅之过。‘聚义堂’兄弟辛苦谋生,盼钱养家,亦是本分。此事,乃邪祟殃及无辜。若因此内斗,械斗流血,岂非让那兴风作浪的孽障窃喜?更损了盐津渡百年和气!”

赵五与沈三郎神色微动。

我气定神闲,话语直指人心关窍,虽年轻,气度却渊渟岳峙:

“赵把头此番率众问责,岂是一人之意?必是‘聚义堂’上下同气连枝,共讨公道。其中必有明事理、体谅沈老板难处者,此辈,实乃沈老板之友、维系盐路顺畅之‘同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