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莫使忠魂空抱恨,一纸血泪照兴亡(第2页)
布包解开,一股麦香混着冰雪的寒气飘来。里面是块冻硬的麦饼,饼皮裂着蛛网似的纹路,上面留着浅浅的牙印,却只咬透薄薄一层 —— 想来他是想省着路上吃,却连一口热乎的都没等到,饼心还嵌着几粒沙砾,是从大同到宣府的官道上沾的。旁边压着半张麻纸,是个小女孩用炭笔描的歪扭小人:一个戴头盔的男人牵着个扎小辫的娃娃,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爹归” 两个字,笔画里的期盼像要从纸里渗出来,墨迹被冰雪泡得发涨,却仍能看出反复描摹的痕迹。
德佑帝的喉间像堵着冰块,将麻纸轻轻按在御案上,龙纹玉镇纸压下去时,纸页发出 “咯吱” 的细碎声响,像赵五冻裂的骨头在呜咽。这哪里是画?是边关万千将士的牵挂,是无数家庭的盼头。
御案左侧还摊着今日廷议的奏折:宁远侯赵承的 “轻出必胜疏” 用的是上好的玉版宣,字迹龙飞凤舞,朱印鲜红刺眼,写着 “大同烽燧固若金汤,北元不过疥癣之疾,一月可平”;威远伯李穆的附议奏折盖着 “威远伯府” 的鎏金印,说 “边军甲胄精良,粮草堆积如山,稍战即胜,何惧之有”;兵部尚书的 “边军整肃奏” 更离谱,竟称 “急报迟滞乃风雪寻常事,无伤大局,主战方为上策”。
这些字在烛火下跳动,刺得朕眼疼 —— 他们在紫宸殿里喝着热茶、拍着胸脯说豪言时,赵五正揣着冻饼在雪地里踉跄,脚底板磨出血泡结了冰;周昂的弟兄们正啃着掺雪的稀粥,冻裂的手攥着断弦的弓,守在连炊烟都断了的寨墙上。
“传旨!” 朕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案,砚台 “哐当” 险些翻倒,墨锭滚落在地。“着谢渊即刻协理兵部驿传司,持朕鎏金手谕彻查:镇刑司为何拦截边报?大同粮道被断是天灾还是人祸?边军‘日食一餐’是哪个环节克扣?凡涉及驿传、粮饷、军情延误者,无论勋贵爵位多高、宦官权势多大,先锁拿诏狱,调用玄夜卫搜证,再奏朕处置!”
李德全捧着圣旨欲退,朕又唤住他,声音沉得像殿外的寒冰:“赵五和那匹老马,按‘边军忠烈’规格安葬。墓就修在宣府驿道旁,立碑刻传,碑首刻‘帝念忠魂’,碑身刻‘边尘信使赵五’,朕亲自题字。再传谕沿途驿卒:每月初一十五,给赵五坟前添碗热粥,给老马添把草料。告诉守寨的弟兄们:这卷报,是用命换来的;他们的苦,朕看见了,也记着了。”
窗外的寒雨斜打窗棂,噼里啪啦响得像无数双边军的手在叩门,又像无数百姓的哭声在风里飘。烛火在风里摇晃,将朕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个困在深宫却心悬边关的囚徒。朕拿起那卷《烽燧残报》,暖炉的热气慢慢烘化纸里的冰雪,晕开的水渍在纸上漫延,像一片哭湿的脸 —— 这才是真实的边情:没有 “固若金汤” 的空话,没有 “轻出必胜” 的妄言,只有失寨的痛、缺粮的苦、信使冻裂的血,还有万千百姓的眼泪。
德佑帝将残报小心翼翼叠好,塞进贴身的锦囊。锦囊上绣的龙纹被体温焐热,残报的冰碴在锦囊里慢慢融化,渗进锦缎的纹路,像要把这刺骨的寒意和滚烫的血泪,一起烙进朕的骨血。明日廷议,朕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卷冻硬的纸,看看上面的血痕和牙印,看看他们口中 “轻易可击” 的北元背后,是怎样的人命如草;看看他们说 “不必忧惧” 的边情底下,是怎样的血泪成河。
片尾
三更的梆子又响了,寒雨还没停。朕望着窗外的黑暗,那里连着大同的烽燧,连着赵五冻死的山道,连着无数在寒风里盼援的边军和百姓。今夜,这卷残报压在所有奏折上面,它冻硬的纸页会提醒朕:帝王的决断,从来都该踩着边军的白骨、百姓的血泪,而不是飘在朝堂的空话里,更不能被奸佞的私心蒙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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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芯爆出个火星,映着锦囊上的龙纹明明灭灭。朕知道,这卷残报不仅是急报,更是警钟,要把这边关的疾苦、信使的忠魂,都烙进每一个决断里,烙进这大吴的根基里。
卷尾
《大吴史?德佑实录》载:“二十九年九月,大同烽燧连失云州、阳和、天成三寨,边报为镇刑司太监魏忠所阻。忠矫称‘边报需细验真伪’,将大同卫七封急报尽锁值房暗格,或毁或匿。
七信使携报次第出塞:三使遇‘北元游骑’于宣府左近,尸身无存;二使入镇刑司‘验信’,旋即‘病殁’于驿馆;一使被诬‘通敌’,斩于大同市曹;唯老卒赵五怀报北行,至狼牙口时冻毙雪中,怀中纸卷与指掌冻连如一体,三日后方为樵夫所获。
帝得报于御书房,见纸卷血痕凝冰、边缘牙印深嵌,恸掷朱笔曰:‘边情若此,朕为宵小所蔽,实乃大过!’遂命谢渊持节彻查,次第揭出镇刑司扣压边报十七封、威远伯李穆等勋贵勾结粮商贪墨军粮十万石、魏忠私通北元泄军情等弊案。
论曰:‘残报虽薄,载边军白骨之痛;信使虽微,系万民生死之命。德佑帝见报而惊,惊而后省,省而后查,查而后整,此非独帝王之明,亦赖赵五等忠魂血未冷、骨未朽。烽燧残报一页,实乃德佑朝整饬吏治、稳固边防之转捩,史册昭昭,足为后世戒。’”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初六,谢渊持帝手谕查宣府驿站,于驿卒口中始知镇刑司‘验信’实为扣报,暗线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