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22章 锺山未放朝云散,奈此黄梅细雨何(第2页)

他抬手翻开账册,指尖点向其中一页:“神枢营号称五千骑,御史验马时,见瘦骨嶙峋、难驰百里者千三百匹;查甲胄库,锈蚀穿洞、难挡箭矢者八百副,皆有营官签字画押。神机营更甚,佛郎机炮药线受潮者三成,铅弹缺斤短两者五成,去年演放时炸膛三门,伤卒十七人,这些都记在巡查录里。” 说罢将账册递向内侍,“每页皆有御史朱笔批注与画押,陛下可验。”

“第二疏漏,长城烽燧难恃。” 谢渊转向紫檀木案上的舆图,指尖落在大同镇烽燧标注处,声音沉得像殿外的秋霜,“大同巡按御史朱鉴九月初二的急报还在御案上,墨迹未干 ——‘云州三寨失陷前夜,本应传警的狼儿口烽燧因雨水冲刷坍塌,守卒爬不上烽火台,敌骑至城下才察觉,百姓来不及转移,伤亡惨重’。”

他抬眼看向工部尚书,语气凝重:“边镇卫所早在六月就呈文请修烽燧,需银五万两,修固二十一处坍塌烽燧,工部却以‘内库支绌’为由,将文书压在营缮司三个月未批。此时调京营去填长城的窟窿,不是扬威,是让精锐去守残破的关口,敌若趁虚袭扰,恐未战先损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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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肃额角渗出细汗,忙用袍袖拭了拭,强辩道:“谢御史危言耸听!京营老弱去年已裁汰五千,何来三成?烽燧虽有破损,然居庸、紫荆等主力关隘墙高池深,足以御敌,些许小燧坍塌,何足挂齿?” 他说着偷瞥皇帝脸色,见萧桓眉头微蹙,声音愈发发紧。

“第三疏漏,土司之心难测。” 谢渊未接他的话,转身指向南疆舆图,靛青标注的 “龙州土司界” 旁,他用指尖点了点,“广西按察使司昨日递入密报,龙州土司赵世荣接了调兵令,却回文‘秋收未完,土兵散在田间,需半月方能集结’—— 这半月,足够南越水师攻破钦州港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去年盐引纠纷时,赵世荣之弟赵世华曾遣人携珍珠、象牙私通南越,玄夜卫截获的密信至今存于诏狱署,信中‘若朝廷待我不公,当寻外援’字样清晰可辨。虽未定罪,然土司心结未消。若南疆战事胶着,赵世荣若按兵不动,甚至暗通南越断我粮道,四万京营深入瘴地,前有敌寇,后无援兵,恐成孤军。”

“你!” 李肃气得后退半步,袍角扫过案边烛台,烛火猛地歪斜,险些烧到舆图边角。“土司受我大吴册封百年,岂敢私通敌寇?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反!谢渊你罗织罪名,无非是想阻挠出兵,安的什么心?”

“李尚书可敢对质?” 谢渊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兵部职方司主事刘平、工部营缮司郎中王瑾、玄夜卫指挥使石亨,“京营裁汰册在兵部职方司,去年实裁五千,现存老卒三万六,刘平主事亲手造册,可敢否认?烽燧修银文书在工部营缮司,压置三月有案可查,王瑾郎中掌印,可敢认账?赵世华私通南越的密信,玄夜卫石亨指挥使亲验火漆,可敢举证?”

话音刚落,站在文官列中的刘平猛地低头,盯着靴尖不敢抬头;王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朝珠,喉结滚动似在吞咽;武将列中的石亨则转身看向殿外,仿佛没听见这声质问。三人的反应如无声的证词,在殿中弥漫的檀香里,印证着谢渊所言非虚。殿内瞬间安静,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周伦忙打圆场:“谢御史太过苛细!军旅之事岂能万全?老弱可充夫役,烽燧可边战边修,土司可恩威并施,何必因细枝末节误战机?”

“细枝末节?” 谢渊转向周伦,“周侍郎可知,神枢营去年秋操,五千骑中能百步穿杨者不足千;神机营火器营演放,百门火炮炸膛十门,伤卒二十。此等‘精锐’调至北疆冻土、南疆瘴地,是送死还是误国?” 他从袖中取记录,“这是上月巡查京营的记录,有营官签字,陛下可阅。”

赵武按捺不住,铁甲铿锵:“谢御史不懂兵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岂能凭账册论胜负?当年元兴帝征漠北,京营亦是仓促出兵,终获大胜!”

“赵将军怕是忘了元兴二十二年的教训。” 谢渊平静回应,“那年元兴帝遣丘福率京营三万轻出,因马匹瘦弱、粮草不足,至漠北即遭伏击,全军覆没。事后查,正是兵部未核京营实情,虚报战力所致。今若重蹈覆辙,谁来担责?” 赵武祖上随丘福战死,顿时语塞。

成山侯王通干咳一声:“依臣看,可调京营五万,北疆三万,南疆两万,既保京师,又援边镇,如何?” 他想保家兵随征捞功。

谢渊立刻反驳:“五万亦不可。京营需守京师九门、皇城四门、内库三仓,至少需留七万。可调之兵仅五万,分则每处兵力不足破敌,反成添油之局。不如依昨日之策,先调边镇援兵,修烽燧,补粮草,待查清敌情再定。”

“你分明是故意阻挠!” 李肃气得发抖,“镇刑司魏公公昨日还说,边民盼援兵如久旱盼雨,你却迟迟不允,是何居心?” 他抬出魏忠施压 —— 二人近期因京营粮草倒卖有勾结,巴不得速调京营浑水摸鱼。

谢渊目光一冷:“李尚书敢提镇刑司?臣正要奏报,上月大同粮道受阻,正是镇刑司番役与粮商勾结,私扣冬衣三万套倒卖,玄夜卫有密信为证,涉案者中就有兵部武库司主事,与李尚书亲随有书信往来!”

萧桓的指尖捏着那本蓝布账册,指腹摩挲着页边御史们鲜红的画押,目光扫过 “神枢营马瘦”“神机营弹缺” 的字样,又落在玄夜卫密报里 “赵世华私通南越” 的朱批上。御案下的手不自觉攥紧,指节因用力泛白 —— 这些关乎国本的军情,兵部竟从未如实奏报,若非谢渊核查,他险些被蒙在鼓里。心头的火气如被檀香引燃,却在出口时化作沉凝的威严。

“李尚书所奏调京营十万,着暂不议。” 萧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重锤,“京营乃京师屏障,是护持宗庙、拱卫宫阙的根本,非万不得已,断不可轻动。”

他抬眼看向李肃,目光如炬,扫过他鬓角的冷汗:“你即刻带职方司主事刘平,入神枢营、神机营逐营核查,点验实有兵马、甲胄、火器,三日内向朕呈详实名册,不得有一字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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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转向周伦,语气稍缓却不容置疑:“周侍郎持朕手谕去工部,督办烽燧修银五万两,限五日内务必拨至大同镇,若再延误,朕唯你是问。”

最后看向赵武,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赵将军与广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联名遣使龙州,赐赵世荣彩缎二十匹、盐引百道,晓谕利害,务必让他五日内集结土兵援钦州,若土司迁延,你二人同担其责。”

三道旨意层层递进,每句都敲在要害上,殿中鸦雀无声,只有檀香在气流中微微晃动。

李肃听得浑身一颤,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绯色官袍的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发紧,最终只能躬身伏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臣…… 遵旨。臣…… 臣必尽心核查,绝不敢欺瞒陛下。”

谢渊望着御座上的皇帝,青袍在晨光中挺得笔直,他躬身行礼时,袍角轻扫地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陛下圣明。” 三个字带着金石般的坚定,既是对决断的认可,也是对前路的期许。

殿外的秋风穿过回廊,吹动檐角的铜铃,“叮当” 声轻响,混着檀香漫过紫宸殿的金砖。萧桓看着阶下躬身的群臣,目光最终落在那卷摊开的舆图上 —— 长城的烽燧、南疆的土司地界,此刻都像是压在他心头的重担。他知道,这道旨意只是暂时稳住了阵脚,京营的虚实、烽燧的修缮、土司的心思,每一处都藏着未散的暗流,而这场关乎江山安危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片尾

殿中檀香浮动,萧桓望着舆图上的长城,清楚这场攻防之辩远未结束。京营虚实、烽燧修缮、土司心思,每处都藏着暗流,而他必须在风浪中稳住舵盘。

卷尾

《大吴史?兵志》 载:“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十三廷议,兵部请调京营十万征边,左都御史谢渊以‘京营虚、烽燧破、土司疑’三弊驳之,引巡查册、密报为证,辞凿凿如金石。帝纳其言,止轻调京营,命核虚实、修烽燧、稳土司,兵事始入正轨。

论曰:‘兵者,国之利器,不可假人,更不可轻动。李肃之策,逞一时之勇,藏私弊之隙;谢渊之辩,守万全之规,固根本之防。一争一驳间,可见朝堂之明暗,国计之轻重。’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十三,廷议暂歇,李肃回府后即焚毁书信,周伦密访镇刑司魏忠,谢渊则命御史深入核查京营粮饷 —— 暗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