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不将金帛盈私箧,唯把冤情系客襟(第2页)
帝拿起那支竹笔,在指间转了转:“卿的笔筒为何只插三根笔?” 谢渊道:“一根抄录卷宗,一根批注案情,一根写奏疏 —— 三根足矣,多则浪费。” 帝闻言,对萧桓道:“你看谢卿的衙署,看似空空,却装着天下冤情;看似简陋,却立着国法纲纪。这‘空’,是无私欲之空;这‘简’,是守初心之简。” 他转向谢渊,语气带着嘉许,“卿的俸禄,朕着户部每月补银五十两,专款专用,贴补冤民 —— 风宪官护民,朝廷当护风宪官。”
谢渊叩首:“陛下隆恩,臣代百姓谢过。然补银不必,只请陛下允臣,凡镇刑司经手案件,都察院皆可覆查;凡地方官勾结之事,玄夜卫可直接报都察院 —— 如此,百姓冤情可少,臣俸禄亦够用。” 帝扶起他,目光灼灼:“准奏!都察院为风宪之首,自当有此权。即日起,镇刑司、诏狱署办案,皆需抄送都察院备案,左都御史谢渊,可凭印调取任何卷宗,遇阻挠者,以抗旨论!”
黄彪被押走后,都察院的气氛却未松快。谢渊回到案头,继续核对卷宗,萧桓见他拿起那支秃笔,蘸了松烟墨,在 “河间府案” 后添写:“三月廿三,陛下驾临,允都察院覆查镇刑司案,黄彪收押。” 字迹依旧工整,无半分得意。萧桓忍不住问:“大人不惧镇刑司报复?他们与宗室多有勾结。” 谢渊头也未抬:“风宪官的职责,便是与奸邪为敌。若怕报复,便不该穿这身官袍。” 他指着窗外的柏树,“你看这柏,生于石缝,经风霜而不凋,风宪官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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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过正午,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内侍总管李德全轻步上前,躬身道:“陛下,午时已到,回宫用膳吧?御膳房备了您爱吃的糟熘鱼片。” 德佑帝萧桓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谢渊案头那摞未动的卷宗上,笑道:“不必回宫,今日就在都察院用饭,尝尝谢卿的日常饭食,看看风宪官是如何‘养廉’的。”
谢渊闻言一怔,忙躬身道:“陛下龙体尊贵,都察院的厨子粗鄙,恐难合圣意。” 帝朗声笑道:“朕自登基以来,山珍海味尝了不少,反倒想尝尝百姓家的饭食。” 谢渊不敢再辞,转身向内院吩咐:“让王厨子简单备些,不必费心。”
片刻后,厨子王福端着食盒进来。王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手上沾着面粉,见了帝忙跪地磕头,膝盖磕在青砖上 “咚咚” 作响。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粗瓷托盘:一盘清炒青菜,菜叶上还带着点泥土痕迹,显然是刚从都察院后院小菜园摘的;一碗炖豆腐,豆腐块炖得有些散,上面撒了点葱花,是府里自己腌的;一碟腌萝卜,切成细条,泛着浅黄,看着就够咸;还有一大碗糙米饭,米粒里混着几粒谷壳,蒸得不算软糯。
“这青菜是后院种的,不花钱;豆腐是街口张老丈送的,他说谢大人帮他翻了冤狱,无以为报;萝卜是去年冬腌的,能吃一整年。” 王福低着头,声音有些发紧,“厨子手艺粗,陛下莫怪。”
帝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入口带着清苦的菜香,没有半点油星。“好味道,” 他赞道,“比御膳房的山珍爽口。” 又尝了口豆腐,豆腐炖得入味,带着淡淡的豆香。谢渊坐在对面,也拿起筷子,吃得很慢,每口饭都嚼得很细,像是在品味其中的滋味。萧桓(随侍宗室)看着眼前的饭菜,想起王府厨房每日扔掉的鸡鸭鱼肉,喉结忍不住动了动,夹起一块萝卜,咸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才明白这 “简单” 背后是日复一日的克制。
“卿任左都御史三年,查了多少案子?” 帝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 那餐巾是粗麻布做的,边缘已经起毛。谢渊算了算,道:“大小案子三百二十七起,其中镇刑司移交的冤案七十二起,地方官勾结的弊案五十六起。” 帝追问:“最难的是什么?”
谢渊放下筷子,指尖在粗糙的桌沿上轻轻摩挲,目光沉了沉:“最难的是‘人心’。去年查青州府李氏女案,那姑娘被诬告通奸,镇刑司收了被告的银子,连验尸都省了。臣派玄夜卫去验尸,地方官却放话‘谢御史是自讨没趣,李氏不过是个民女,死了便死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宗室里也有劝的,说‘官官相护是常情,何必为个百姓得罪镇刑司’。连李氏的父亲都来求臣,说‘家里没钱打官司,忍了吧,斗不过官’。”
那你为何还要查?” 萧桓忍不住问,他从未想过,查一桩冤案要面对这么多阻力。谢渊抬眼,目光里有光:“因为李氏临死前托人带了血书,上面写‘民女无罪,求青天大老爷做主’。那血书的墨迹都干了,却像烧在臣心里。国法写着‘民无贵贱,罪当其罚’,若连这点公道都给不了百姓,这风宪官还有什么意义?” 他拿起桌上的识墨石,石面磨得光滑,“就像这识墨石,不管硫黄墨盖得多厚,只要用心去验,总能显真相;人心再难测,只要守着国法,总能照出黑白。”
帝望着他,突然问:“卿的俸禄,除了贴补冤民,家里够用吗?” 谢渊笑了笑,道:“臣妻在家纺线织布,大儿子在国子监读书,学费是臣早年攒的;小女儿还小,穿的是邻居家孩子穿过的旧衣裳。每月俸禄除了家用,剩的不多,但够贴补冤民 —— 百姓比臣更难。” 萧桓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见过谢渊的妻子,上次在宫宴上,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鬓边连朵珠花也没有,当时还觉得寒酸,此刻才懂那不是穷,是不愿用百姓的钱装点门面。
午后,帝准备回宫,谢渊送到门口。院外的老槐树下,停着帝的龙辇,旁边却放着一辆半旧的马车 —— 那是谢渊日常出行的车,车厢木板都有些开裂,车夫正拿着抹布擦拭车轮上的泥痕。帝指着马车问:“卿为何不换辆新的?” 谢渊道:“这车还能走,换辆新的要花二十两银子,够给十个冤民当路费了。”
帝登上龙辇前,回头对萧桓道:“你看谢卿的饭食,青菜是自种的,豆腐是百姓送的,萝卜是旧腌的,这不是贫苦,是把银子花在了该花的地方;你看他的马车,旧却能行,这不是寒酸,是把奢俭的秤放在了百姓那边。” 他望着都察院的青砖瓦房,“这衙署看着空,却装满了百姓的冤情;这日子看着苦,却立住了国法的脊梁。为官者,若学不会在粗茶淡饭里守初心,就算住金殿、食珍馐,也是空有其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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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躬身应是,目光落在谢渊身上。谢渊正转身回衙署,素色的官袍在风里轻轻飘动,背影不算高大,却透着一股撑天立地的劲。他突然注意到,谢渊的鞋跟处磨了个洞,露出里面的麻线,显然是补了又补 —— 一个二品大员,竟连双新鞋都舍不得换。
片尾
德佑二十一年春正月廿三,帝幸都察院,亲尝左都御史谢渊日常饭食:青菜自种,豆腐民赠,萝卜旧腌,糙米糙饭。帝叹曰:“卿之贫,乃国之富;卿之简,乃法之荣。” 当日,镇刑司指挥佥事黄彪因阻挠查案被收押,都察院获权覆查镇刑司冤案,朝野皆称 “风宪有望”。都察院的粗瓷碗、粗麻布餐巾,一时成京师官场热议,有官员自愧不如,亦有贪官暗恨,然公道之声,已如惊蛰之雷,渐响于朝野。
萧桓在《观政录》中记:“谢御史膳无荤腥,衣无华饰,衙署无珍玩,俸禄济冤民。人皆言其贫,臣独见其富 —— 富在百姓口碑,富在国法昭彰。帝言‘陋室亦是朝堂’,信然。观其食粗米而甘之,着旧袍而安之,查冤案而毅之,方知‘清廉’非强为,乃心有百姓则自俭;‘风宪’非虚职,乃肩扛国法则自刚。都察院的青砖旧瓦,因他而重;天下百姓的冤情,因他而轻。”
卷尾
《大吴史?谢渊传》载:“渊任左都御史三年,衙署未添一物,俸禄贴补冤民者凡三百余两。帝幸其署,见饭食粗简,叹曰:‘此真风宪官也。’” 时人谣曰:“谢御史,食青菜,百姓冤情记心怀;空衙署,有公道,国法如天照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