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
卷首
《大吴会典?职官篇》载:"镇刑司掌缉捕、刑狱,直属于帝,权柄甚重,若失监管,易成私器。" 德佑十九年冬,镇刑司指挥赵显的府邸燃起搜查的火把,照亮了隐藏在暗处的兵变阴谋。当名录上的京营将领、血书上的 "代王未死" 与狼山的盐引形成闭环,这场由镇刑司主导的黑暗交易,终将在谢渊的追查与朝堂的洗牌中,迎来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刻 ——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于律法的天平之上。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
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
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
是故养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
镇刑司指挥赵显被缇骑按在地上时,右手仍死死攥着那枚鎏金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指甲都嵌进了令牌的纹路里。火把的光掠过令牌表面,飞鹰纹第三趾的缺角格外刺眼 —— 那缺角边缘有细微的磨损,与王林案中伪币上的飞鹰纹缺角磨损程度完全一致,显然出自同一模具。缇骑踹开他府中密室的紫檀门,"哐当" 一声震落门楣的积灰,檀香混着陈年霉味扑面而来,柜中码放的卷宗大多蒙着灰,唯独最上层一卷用红绸裹着的册子,红绸崭新得像是刚换上的。
谢渊示意玄夜卫取来白手套,指尖触到手套的瞬间,目光已锁定那卷红绸。解开绸带的刹那,他瞳孔微缩:册子的麻纸边缘泛着黄褐色,装订线用的是涿州卤砂 —— 这种卤砂遇水会渗出暗红色,是代王旧部传递密信的独门手法,三年前查王林案时,他在伪币夹层里见过同样的卤砂痕迹。更惊人的是每页天头嵌着的极细飞鹰银线,在火把下泛着冷光,银线的锻造工艺带着明显的代王府印记 —— 银线表面有菱形暗纹,这是当年代王银匠的独门手艺,王林案的密约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纹路。
"五虎余党名录" 六个篆字用朱砂书写,墨迹沉郁,谢渊逐行翻看,手指在第三行停住:京营副将李彪、神机营参将张敖、玄夜卫千户吴成。这三个名字像惊雷炸在他心头 —— 李彪掌京营东门防务,张敖管神机营的火药库,吴成则负责皇宫外围巡逻,三人若同时反水,冬至大朝时皇宫将如不设防的空城。
"谢大人快看这里," 林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他指着名录 "密谋事项" 栏的蝇头小楷,笔尖轻触纸面,"写的是 ' 谢渊述职日,以 ' 清君侧 ' 为名兵变,控制东华门、西华门,逼陛下下旨诛谢渊以谢天下 '。" 旁注的日期用朱笔圈着 "冬至",墨迹边缘还留着未干的晕染 —— 显然是近日才补注的。玄夜卫在柜底暗格搜出的调兵符半成品,铜符上的虎纹缺了右耳,缺角的弧度与赵显令牌的飞鹰纹缺角严丝合缝,仿佛两块拼图在昭示同一场阴谋。
"这三人都是代王旧部的根," 林缚翻到名录后附的 "家世注",指尖划过墨迹,"李彪的父亲原是代王护军校尉,靖难时为护代王战死;张敖的祖父曾任代王府长史,因私铸伪币被永熙帝抄家,他一直怀恨在心。" 名录末页的 "军械补给" 栏,用与周显账册同款的墨汁记着:"狼山商栈提盐引三千,换瓦剌弯刀百柄、火药五十斤,由周先生调度交割"—— 盐引数目与周显案查获的分毫不差,连 "周先生" 的花押都与狼山账册上的一致。
谢渊将名录举到火把下,卤砂装订的线脚遇热气渗出淡红痕迹,在 "冬至大朝" 四字旁晕开。他指尖划过朱圈,声音凝重如冰:"冬至是京营换防的日子,新旧兵交接最乱;且那日百官齐聚,宫门守卫分散,他们选这个时候动手,是算准了皇宫的软肋。" 寒风从密室窗缝灌进来,火把被吹得猎猎作响,光影在名录上晃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织成一张铺向皇宫的黑网,网的中心,正是三日后的冬至大朝。
三法司会审的大堂烛火摇曳,"明刑弼教" 的匾额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堂下青砖地因百年间的审讯留有深浅不一的凹痕,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焦虑交织的气息。刑部侍郎张谦虽已下狱,但倒谢派残余官员仍如跳梁小丑,吏部郎中王敬第一个出列,皂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阶前,声音尖利:"李彪、张敖、吴成三人名列兵变名录,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大吴律?贼盗篇》明载 ' 谋逆者株连三族,不分首从皆斩 ',此三人若不严惩,何以儆效尤?" 他抖着手中抄录的律条,朱笔圈出的 "斩立决" 字样格外刺眼。
谢渊捧着名录从班列中走出,素色官袍在满堂绯色官袍中如寒松独立,他将名录轻放在御前案上,指尖拂过 "李彪" 二字旁的批注:"启禀陛下,臣查镇刑司密档,李彪三人虽在名录,却无实际谋逆之举。" 他展开名录附页,那里贴着玄夜卫抄出的镇刑司日志,墨迹斑驳的纸页上写着 "十月初三:李彪拒画押,赵显以其子相胁十月十五:张敖欲自首,被吴成劝止,恐家眷遭难 ",字迹是镇刑司书吏的日常记录,绝非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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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请看," 谢渊举起日志,让堂下官员都能看清,"调兵符尚在熔炉未铸,粮草未动分毫,军械补给的账册上更是连三人的署名都没有。" 他转向王敬,声音清越如钟:"《大吴律》不仅有 ' 谋逆斩 ',更有 ' 胁从减等 '—— 赵显用其家眷性命相逼,密档记着李彪之子现仍被囚于蔚州地牢,此等情况下的画押,岂能算作真心反逆?"
堂下顿时哗然,王敬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反驳:"谢大人莫不是查案查昏了头?名录在此,还敢说不是逆党?怕是想借 ' 胁从 ' 之名结党营私!" 谢渊不为所动,从袖中再呈一折,折子封面写着 "镇刑司改制疏":"臣所求非宽宥,而是依法治罪 —— 首恶赵显已伏法,胁从者若能戴罪立功,查缉代王余党,正合《大吴律》' 改过自新者减罪 ' 之意。"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扫过满堂官员:"更要紧的是,为何赵显能私铸调兵符、勾结余党而无人察觉?" 谢渊叩首道,"镇刑司自元兴帝设立以来,直属于帝,掌缉捕、刑狱却不隶三法司,既无监督又无制衡,已成藏污纳垢之地。王林案的伪币、狼山的盐引、今日的兵变名录,皆由此司一手操办!"
"臣请陛下将镇刑司并入玄夜卫,设风宪官掌监察、大理寺掌复核、玄夜卫掌执行,三司互监 —— 调兵需三堂会签,密档需三司同查,印信分铸三块,缺一不可用," 谢渊的声音掷地有声,"如此方能斩断私权操控的黑手,杜绝党祸再生。"
德佑帝指尖叩着案几,龙纹玉扳指与紫檀木碰撞出轻响,目光在名录与改制疏间流转,又瞥向阶下的陈文 —— 这位都御史正低头整理袍袖,神情肃然。"陈文素持正," 皇帝突然开口,"镇刑司改制与胁从定罪之事,便交你掌理。"
陈文躬身领旨时,宽大的袍袖不经意滑落,露出半张麻纸字条,上面是前日谢渊赠《会审录》时,他回赠的批注:"镇刑司不除,党祸难绝,三司互监乃治本之策。" 墨迹虽淡,却与谢渊折子里的主张分毫不差。谢渊望着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交汇,没有言语,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 "依法治罪、革除弊政" 的坚定 —— 这道目光,比任何辩驳都更有力量,在烛火摇曳的大堂中,悄然定下了朝堂洗牌的基调。
诏狱的油灯芯结着焦黑的灯花,忽明忽暗的光线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石壁渗出的水珠顺着裂缝蜿蜒,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赵显的镣铐拖着沉重的铁链,每一步都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像钝刀割在人心上。他囚服上的血污已半干,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在昏暗里透着诡异。
谢渊举起林缚抄录的名录残页,纸页在穿堂风里微微颤动:“赵显,五虎余党为何偏选冬至兵变?代王旧部的军械藏在何处?” 话音未落,赵显突然猛地撞向狱卒递水的手臂,陶碗 “哐当” 碎裂,趁狱卒俯身去扶的间隙,他像疯了一样冲向铁柱!“嘭” 的一声闷响,额头撞在铁柱上,鲜血瞬间从他额角涌出,顺着脸颊淌进嘴角。
狱卒扑上前时,赵显却用尽最后力气,蜷起右手,用指尖蘸着嘴角的血,在青砖上歪歪扭扭写了起来。第一笔 “代” 字起笔时,他手腕剧烈颤抖,笔尖在砖上拖出一道细长的飞白 —— 那飞白不是无力的拖沓,而是笔尖刻意分叉后急转的弧度,像被风吹散的发丝,与王林案供词上 “代” 字起笔的飞白分毫不差:都是起笔顿住,再斜挑出三分,飞白的末端带着极细的墨丝,那是王林惯用的 “折锋飞白” 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