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第2页)
德佑帝接过赵衡的奏折,指尖抚过封面十八个鲜红的官印,朱砂的暖意透过宣纸传来。当指腹触到李大人的签名时,他忽然停住 —— 那字的捺笔格外用力,墨色沉郁,仿佛蘸了更重的决心,连纸背都透出淡淡的印子,与旁人格外不同。
他缓缓翻开奏折,鎏金的折页在晨光中轻响,里面整齐夹着三样物事。最上面是《谢渊功过录》,牛皮封面已磨出毛边,每笔功绩旁都盖着三法司的朱印:"清退盐引赃银二十万两" 旁是户部的方印,"整肃舞弊商号三十七家" 旁是刑部的圆印,"九边马政增补给" 旁是兵部的骑缝印,红黑交错,凿凿有据。
中间是林缚抄录的《分赃录》残页拓本,"代王分润" 四字虽被火舌舔得模糊,却用朱红细线与陈文《三法司会审录》的批注连缀:"正德十二年冬,代王府长史确以 ' 分润 ' 为名提盐引三千",墨迹旁还粘着半片盐引残角,角上的飞鹰纹缺痕与拓本暗合,形成严丝合缝的证据链。
最下面是边军联名的《谢公马政颂》,麻纸粗糙,上面密密麻麻的指印红得像未干的血,有的指印歪歪扭扭,显然是士兵们冻裂的手指按的,最末页盖着大同卫指挥使萧枫的官印,印泥旁题着 "边军十万,皆愿为谢大人证",笔锋刚劲,带着边关的凛冽。
"陛下," 赵衡的声音带着哽咽,霜白的鬓发在晨光中微微颤抖,"臣等今日跪奏,保的从来不是谢渊这个人,是 ' 功不抵过、过不掩功 ' 的国法底线!是 ' 清官能容、奸佞必惩 ' 的朝堂公道!" 他目光陡然扫过倒谢派,声音陡然清亮,"他们揪住 ' 证物遭焚 ' 不放,怕的不是谢渊失职,是怕他顺藤摸瓜,查到三虎案的根子 —— 查到镇刑司与宗室私通盐引、暗换战马的勾当!"
"你... 你血口喷人!" 张谦的脸瞬间涨成绛紫色,指着赵衡的手都在发抖,却被德佑帝抬手制止。皇帝的目光已从保奏名单移到案头那叠上月的弹劾章疏上,指尖捻起李嵩的弹劾原稿,在 "弹劾理由" 栏发现一行极浅的小字批注:"暂疑待查",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显然是落笔时心有犹豫,迫于压力的违心之笔。他又翻出另外六位前弹劾者的章疏,竟都在相似位置藏着 "待核存疑 " 的小字,像一颗颗不敢大声说话的良心。
德佑帝放下奏折,冕旒后的目光掠过朝堂,见保谢派的官员脊梁挺得笔直,倒谢派却纷纷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他忽然轻笑一声,这笑声不高,却在寂静的朝堂里格外清晰,像春风吹散了积雾。"众卿的心思,朕都懂。" 他指尖在 "谢渊" 二字上轻轻一点,墨色与朱印交叠,"保奏的是公道,弹劾的... 未必是真心啊。"
"众卿既说谢渊失职当罚," 德佑帝放下奏折,冕旒后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声音不高却震得檐角铜铃轻响,"那朕问诸位:若谢渊去职,谁能接这九边马政?"
话音落地,朝堂瞬间死寂。张谦张了张嘴,想说 "刑部可派员接管",却想起自己去年主理的宣府马市账册错漏百出,被言官弹劾 "昏聩无能";几位武将低头看靴,边军都知谢渊的 "验马三法"(观齿、查蹄、试速)无人能及,换谁去都镇不住那些虚报马匹的商号;连最擅长推诿的礼部侍郎,都悄悄往后缩了缩 —— 谁都清楚,王林案后九边马政能起死回生,全靠谢渊盯着盐引换战马,查缺额到每个卫所,连瓦剌商都怕他三分。
德佑帝的目光从保谢派的坚定,扫过倒谢派的嗫嚅,最后落在谢渊空荡荡的朝位上。那里的金砖还留着淡淡的鞋印,是昨日谢渊站过的地方。晨光从殿门涌进来,将 "正大光明" 的匾额照得透亮,皇帝突然提起朱笔,在保奏折与弹劾折上圈出同一个名字,力道之重,几乎戳破纸背:"谢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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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虽有失察之过,然查案有功,保境有绩," 德佑帝掷地有声,"着罚俸三月,仍掌风宪事,续查王林余党!" 他将保奏折递给内侍,"此折存档,让后世看看,大吴的朝堂,终究容得下直臣!"
片尾
退朝时,霜花已在阳光下融化,赵衡望着保奏的奏折被内侍收起,白发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曾弹劾谢渊的李嵩走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 他们保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 "功过分明" 的国法底线。
倒谢派的官员低着头匆匆离去,张谦的袖中掉出半张纸条,被风卷到阶前,上面是 "三虎余党盼谢渊倒" 的残字,墨迹慌乱,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境。而风宪官署的废墟旁,谢渊正对着陈文赠的《会审录》发呆,林缚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保奏折的抄本:"大人,朝堂保奏的折子,能堆满半间屋!"
谢渊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晨光里仿佛能看见那十八位官员的身影。他握紧手中的残页,上面 "代王分润" 的墨痕在阳光下渐渐显露出更深的纹路 —— 那是 "晋" 的轮廓,晋王府的狐狸尾巴,终于要藏不住了。
卷尾
《大吴史?名臣传》载:" 德佑十九年联名保奏,非私交之援,实乃公义之举。十八位官员中,七人曾劾谢渊,然终以国法为重,反戈保奏,成朝堂奇观。" 这场保奏的意义,远不止为谢渊洗冤。
当弹劾者放下私怨,以官阶担保公道;当皇帝看透推诿,以 "谁能接任" 直击要害;当废墟旁的残页显露出新的线索,大吴官场的清浊较量,已悄然进入新的回合。午门的霜花会融化,但 "公道自在人心" 的信念,终将像谢渊手中的残页,在时光中显露出最清晰的纹路。
夫国法之立,非为束人,实为护直臣、惩奸佞。德佑十九年的暮春,那场由反戈者主导的保奏,恰如一缕清风,吹散了官场的阴霾,让 "功过分明公私有别 " 的底线,重新在朝堂扎根。而这,正是大吴吏治拨乱反正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