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卷首
《大吴漕运志》载:"扬州码头,岁运盐三百万引,司验引,漕司核舱,缺一不可。" 德佑十七年夏,扬子江的浊浪中,晋商盐袋里的涿州铁砂与飞鹰纹火漆,撕开了漕运官商勾结的黑幕,盖因铁砂即私矿余孽,火漆乃镇刑司秘印,此二者同现,必涉通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扬州漕运码头的晨雾裹着咸腥,十艘漕船的盐袋在跳板上堆叠如墙。谢渊的靴底碾过散落的盐粒,触感却异于寻常 —— 这些盐粒棱角锋利,指间搓捻时竟发出金属摩擦声。林缚抓起一把凑到鼻前,硫黄气刺得人打喷嚏:"是涿州矿的铁砂混在里面。"
《大吴盐法》载明:"官盐需经盐司过筛,不得掺铁。" 谢渊让人剖开最顶层的盐袋,内里的 "盐粒" 竟有三成是黑褐色铁砂,磁吸后凝成的飞鹰纹,与王林案中的矿砂印记分毫不差。码头力夫突然跪成一片:"大人饶命!我们只知运盐,不知有铁!" 他们的袖口沾着与盐袋相同的桐油味 —— 这是镇刑司漕运专用的防腐油。
漕运总督李三才的官船泊在码头东侧,船帘半掀,他的指节在窗棂上叩出 "三短一长" 的暗号 —— 那是《玄夜卫密语》中 "事涉镇刑司" 的警示。谢渊回望官船,突然明白这盐船早已不是单纯的走私,而是飞鹰厂转运私铁的幌子。
"谢大人,这批盐有户部勘合。" 扬州知府捧着文书的手微微发抖,印鉴 "漕运总督府" 的朱色却比常印深三分。谢渊的指腹抚过印泥,颗粒感刺手 —— 这是镇刑司特有的 "飞鹰墨",含涿州铁砂粉末,遇水显纹。
李三才的官船突然传来咳嗽声,他隔着水喊:"三年前的改运令,许是... 盖错了印。" 这话如惊雷炸响,按《大吴漕运则例》,盐船通关需盖盐司、漕司双印,镇刑司无权干预。谢渊突然冷笑:"盖错的印,怕是盖了三年吧?" 他想起王林案中查获的《漕运账》,德佑十四年起,扬州码头的盐运量骤增三成,原来多出的都是私铁。
林缚在一艘空船的舱底发现褪色的朱砂印记,拓下后与镇刑司的通关印比对,鹰爪的缺痕完全吻合。"这船原是镇刑司的 ' 暗漕 '。" 他的声音发紧,舱板的木纹里还嵌着铁砂,"改运盐铁,是为了避开边军盘查。"
被玄夜卫拿下的老力夫抖着供词:"每袋盐掺二十斤铁砂,给我们二钱银子。" 他指着盐袋的缝口,"这种双线缝法,是晋商范家的记号。" 供词里的 "范记银号",正是周龙在大同使用的票号分号。
谢渊让人按供词清点盐袋,三百袋 "官盐" 竟掺铁砂六千斤。《大吴矿冶律》规定:"私运铁砂逾千斤者斩。" 他望着江心盘旋的水鸟,突然明白为何瓦剌的兵器总用涿州铁 —— 这些铁砂顺着漕运入江,再转陆路抵边,比直接运铁隐蔽百倍。
李三才的官船突然起锚,船尾的灯笼晃出 "风紧" 二字。谢渊知道,这位总督在暗示镇刑司的人已在码头布控,而他手中的盐袋铁砂,不过是冰山一角。
谢渊将盐袋的飞鹰纹火漆与王林案的证物并置,火漆中的铁砂颗粒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太学的金石博士用针挑开火漆层:"这是 ' 九转漆 ',第七转掺了涿州铁砂," 他指着鹰喙的缺口,"与王林在京城用的火漆,出自同一副模子。"
《大吴工器录》载,镇刑司的火漆模子由飞鹰厂专造,每副模子的鹰纹都有独特暗记。博士在放大镜下发现,两处火漆的鹰爪第三趾都有个针尖大的凹陷 —— 这是冯指挥使的私模特征,绝非官造。
晋商代表范掌柜突然闯入:"此乃民间仿印!" 他甩出的 "官盐执照" 上,火漆的铁砂含量却与官造不符。谢渊冷笑:"仿印能仿铁砂成分?" 他让人取来范家银号的印章,印泥中的铁砂与盐袋火漆完全相同。
林缚在码头账房的暗格里搜出《转运录》,上面 "盐三铁七" 的标注触目惊心。账房先生的指节抠着桌面:"是镇刑司的冯大人让掺的," 他盯着谢渊袖中露出的火漆,"说瓦剌缺铁,用盐换他们的战马最划算。"
录中 "周龙" 的名字出现二十七次,每次都与 "黑风口交货" 的记录绑定。谢渊想起萧枫的密报,大同截获的瓦剌使者,票号折子的户名正是 "周龙",取款日期与《转运录》的交货日完全吻合。"周龙不仅没死," 指节叩着账册,"还成了盐铁换战马的总掌柜。"
码头的钟楼突然敲响午时,十二声钟响里,三艘快船从上游驶来,船头的飞鹰旗在阳光下刺目 —— 那是镇刑司的 "缉私船",实则是来灭口的。
扬州知府突然翻供,称 "盐袋铁砂是江浪混入的"。谢渊却甩出他与范掌柜的密信:"每船分利五百两,下月送镇刑司。" 信末的花押,与漕运总督李三才的私印有着相同的缺角。
"李大人让我照办的。" 知府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太皇太后的娘家也在里面参股," 指节叩着《转运录》,"这是 ' 通天的买卖 ',动不得。" 谢渊望着江心渐近的快船,突然明白这码头的水,比扬子江的浊浪还要深。
李三才的官船在江心抛锚,谢渊登船时,舱内的茶盏正泛着铁腥味。"大人可知 ' 三年前的改运令 '?" 总督的指节叩着船板,声音压得极低,"那印是冯指挥使逼着盖的,当时他说," 喉结滚动半天才吐出,"不盖,漕运司的人要掉脑袋。"
谢渊的指尖划过舱壁的划痕,那是 "飞鹰" 二字的暗刻。《大吴漕运秘档》记载,德佑十四年冯指挥使曾 "巡查扬州码头",此后漕船的查验权就从盐司转到了镇刑司。"您就甘愿被胁迫?" 谢渊的目光如刀,李三才突然掀开官服,肋下的疤痕狰狞如蛇:"这是不听话的代价。"
舱外传来快船的马达声,李三才突然塞给谢渊一块木牌:"码头西侧的 ' 哑吧仓库 ',有他们的总账。" 木牌的纹理里,嵌着与盐袋相同的铁砂。
漕运司郎中突然带官员围拢码头,为首者举着 "保漕运安稳" 的万民书:"谢大人若查抄盐船,江北大营的军盐就断了!" 他的朝珠缠着三圈 —— 那是镇刑司 "同党" 的标记。
谢渊却让人抬来江北大营的军盐样本,与码头盐袋的铁砂比对,成分完全相同。"原来大营吃的也是掺铁的盐。" 他的声音震得官员们后退,"你们断的不是军盐,是边军的命!"
一名老御史突然站出:"臣愿随大人彻查!" 他袖中露出的弹劾折上,列着漕运系统二十三名官员的姓名,"这些人每月都从范家银号领 ' 漕规银 '。" 官官相护的墙,终于裂开一道缝。
镇刑司的快船撞向谢渊的官船,弩箭穿透舱板的刹那,李三才突然将谢渊推入江 —— 浊浪中,他看见总督举剑自刎,船头的飞鹰旗在血水中倒沉。
"李大人!" 林缚的箭射死快船头领,玄夜卫的船队及时赶到。谢渊被救起时,紧握的木牌已刻入掌心,"哑吧仓库" 四个字浸着血 —— 那是总督用性命换来的线索。
扬州码头西侧的仓库挂着 "杂货" 招牌,守门的哑吧力夫见谢渊出示木牌,突然从舌下吐出半片盐引 —— 飞鹰纹火漆与盐袋的完全相同。
仓库的麻袋堆里,每袋都藏着夹层,林缚剖开后,微缩账册如蝶翅散落。蚕纸制成的账页上,"盐引换战马" 的记录密密麻麻:"德佑十五年,换瓦剌战马一千匹,经手周龙";"德佑十六年,冯指挥使取铁砂五千斤,制箭簇"。
哑吧力夫突然指向墙角的砖缝,那里嵌着一枚玉印,印文 "飞鹰厂" 三字的笔锋,与王林的笔迹如出一辙。
太学博士将微缩账册拓印放大,墨迹中的铁砂颗粒与涿州矿样本完全吻合。"这是用铁砂调的墨。" 他指着 "周龙" 二字的连笔,与大同截获的票号折子笔迹分毫不差。
账册中 "三虎" 的代号格外刺眼:"白虎掌刑,青虎掌财,黑虎掌军"。谢渊对照三法司的官员名录,突然冷笑:"刑部尚书、户部侍郎、京营提督," 指节叩着账页,"果然一个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