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342章 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

卷首语

《大吴会典》载:"论功行赏,国之大典;陟罚臧否,政之枢机。" 德佑十四年仲春,黄河初融,冰排撞击声如战鼓远擂。德佑帝萧桓设宴文华殿,金箔烛台上九十九盏宫灯映着穹顶蟠龙,却照不亮吏部尚书王翱紧攥的考课黄册 —— 那册页间夹着镇刑司密信,而谢渊袖中《预备仓十二则》的纸页,还留着曹州灾民缝入的麦穗碎屑。一场围绕超擢的论争,就此在八珍食案与象牙笏板间拉开帷幕。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不。风浩荡,欲飞举。

文华殿地砖映着烛影,德佑帝萧桓的金丝皂靴停在谢渊案前。案上青瓷碗里的黄河鲤鱼尚未动箸,鱼眼却凝着冷光,恰似殿角镇刑司掌印太监王真的目光。"谢卿治河七载,十七州县免成泽国," 皇帝手中玉盏掠过谢渊官服肘部的补丁 —— 那是用治河图残片缝的,"朕欲擢你为都察院右都御史,总领全国河工与仓政,卿以为如何?"

谢渊刚要离席叩谢,吏部尚书王翱的象牙笏板已 "当啷" 触地:"陛下!超擢需循《大吴考课法》:外官考满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谢渊自盐运使迁左都御史仅十有八月,骤迁二品,破洪武朝以来五品升二品必历三考之成例!" 他袖口滑落的黄册摊开在食案,内页 "考满黜陟" 篇朱笔圈着 "非有殊勋异绩不得越等","此例一开,恐启幸进之门,坏了太祖爷定下的考课铁律!"

户部侍郎陈智的食案发出刺耳声响,他推开盘中鹿肉,露出底下用黄河水浸过的《预备仓十二则》:"王大人可知,这十二则成于曹州大饥之时?" 纸页边缘的水渍墨痕,正是去年他与谢渊在漏雨的仓房里修订时,用灾民讨来的半碗稀粥研墨留下的,"去岁灾民持此则开仓,验出霉变粮二十万石,按《大吴荒政条例》' 灾前验粮 ' 条,本应追责仓官,却因镇刑司以 ' 资历不足 ' 为由压下文书!"

王翱的目光扫过《十二则》里 "开仓三验法" 的朱砂批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治河属工部,管仓属户部,谢渊越职订规,本就不合《诸司职掌》!都察院职在 ' 纠劾百司 ',而非越俎代庖!" 他向殿角使眼色,王真立即轻咳三声 —— 这是昨夜在镇刑司密室,以《考课法》卷首 "资历" 条为暗号约定的辩论启动信号。

谢渊却从袖中取出用草绳穿起的麦穗,颗粒间缠着盐碱地特有的红草根:"此穗来自曹州灾民李二柱,他饿死前将麦穗缝入《十二则》,说 ' 仓门开处见天日 '。" 麦穗落在王翱的考课黄册上,恰好遮住 "资历" 二字,"大人可知,《考课法》首条 ' 考吏八法 ',首重 ' 贪' 与 ' 廉'?灾民易子而食时,资历簿上的 ' 考满优等 ' 能当饭吃么?"

殿外突然传来铁镣声,玄夜卫千户拽着浑身滴水的驿卒闯入,蓑衣上的泥渍带着镇刑司黑驿特有的红胶土 —— 这种土产自黄河北岸,唯有镇刑司私设的 "飞骑驿" 铺兵才会沾染:"陛下,截获自大名府的蜡丸密信!"

蜡丸滚过食案,在王翱颤抖的筷子旁裂开,露出蝇头小楷:"阻挠谢渊超擢,许河道总督之位,先付例银三千两,余银待事成结清。" 落款处 "王真" 二字用龙涎香墨写成,此墨为镇刑司专用,需掺合暹罗贡品龙涎香与黄河泥沙制成,与去年河工贪腐案中查抄的密信墨色无二。德佑帝的目光骤然冷下来,落在王翱无名指内侧的刺青上 —— 那是镇刑司 "效忠" 的暗纹,呈反向獬豸形,与三个月前处决的贪吏手臂上的刺青完全一致。

王翱的筷子 "当" 地砸在食案,震得青瓷碗里的菜肴滚落:"区区密信,安能为凭?按《考课法》' 升转资格 ' 篇,都察院御史例需历三任三品官,谢渊自盐运使(从三品)迁左都御史(正一品),骤越从三品至正一品,中间缺一阶正三品官资历!" 他翻到黄册 "资格考" 页,指尖划过 "非历任三考且跨三阶不得骤升" 的朱批,袖口绣着的獬豸纹因用力而绷直双角,"太祖定考课之制,首重官阶递进,永兴朝丘福以百户骤升中军都督(正一品),终因军伍资历不足致全军覆没,此等前车之鉴,陛下岂可不察?"

陈智突然捧出《大吴会典》,红笔圈着 "超擢特例" 条:"永兴朝丘福以百户骤升中军都督,成祖曰 ' 功在社稷者,不拘常例 '!谢渊治河省粮三十万石,救活灾民十万,且创 ' 以工代赈 ' 法,使流民皆有工可做、有粮可领,非殊勋异绩乎?"

谢渊抚过《预备仓十二则》中褪色的血字 —— 那是徐州仓吏王老汉用指甲刻的 "石灰缺三成",临终前塞在他手中时,指甲已翻卷见骨:"王大人说资历,可知《考课法》' 八法考吏 ' 首重 ' 贪'?您袖口的镇刑司密信墨香,比考课黄册的墨香重三分,此等 ' 协同 ',怕是协同贪腐吧?"

玄夜卫呈上从王翱府邸搜出的驿递底单,每单右上角都盖着半枚 "镇刑司专用" 印,此印未在通政司备案,乃王真私刻:"大人每月初九发往镇刑司的 ' 河工月报 ',实为各地贪腐包庇清单。" 底单上的朱砂批注,与王真密室起获的改字稿如出一辙,每处 "合格" 批注旁都画着极小的钱币符号,代表收受贿赂数目。

王翱的脸瞬间灰白,却仍强辩:"此乃部门协同,按《驿递令》,各衙门可互传文书!" 谢渊从底单中抽出夹页,展开竟是镇刑司黑驿分布图,每处标记旁都注着 "某年某月决口某官免查 ",并用密语标注贿赂金额:" 按《驿递令》,铺兵需悬腰牌、验火票,腰牌需盖通政司印、注铺兵姓名籍贯。大人的 ' 协同 ',却是让黑驿铺兵持无牒腰牌,鞋底刻 ' 王' 字暗纹,专送假报,真灾情困在驿站,真贪腐畅通无阻!"

德佑帝接过谢渊递来的麦穗,麦芒划过掌心,刺痛感让他想起去年巡视灾区时,灾民递来的带血请愿书:"谢卿,这麦穗..."

"是曹州百姓用最后口粮缝的," 谢渊的声音低沉如黄河夜渡,"他们说预备仓的粮食比金子贵,所以用麦穗封签 —— 麦穗头重秆轻,寓意 ' 民重官轻 '。" 他指着王翱正在颤抖的手,"可有些人,把《考课法》变成了保官符,把灾民的麦穗,变成了升官的铺路石。去年曹州仓开仓,镇刑司批条让 ' 先收贿赂,再放粮食 ',这就是大人守护的 ' 资历成例 '?"

殿中烛花突然爆响,陈智趁机呈上叠成麦穗状的灾民信,每封信末都按着深浅不一的指印,有的还渗着血迹 —— 那是灾民们用缝衣针刺破指尖按的:"这是十七州县百姓联名信,按《大吴民本条例》,民状可直达天听,无需经州县转呈。信纸上的黄河泥沙,是他们从决口处捧来的,每粒都沾着亲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