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339章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第2页)

"大人," 张贵的徒弟从草席下摸出半片竹简,"师傅说,他们改账时,用的是永熙帝赐的端砚,砚台刻着双獬豸纹。" 谢渊盯着竹简上的划痕,突然想起周崇礼昨日议事时,袖口露出的砚台边缘,正是同样的纹路。

回到府中,他对着月光细看被篡改的账册,发现每个改动的数字旁,都有极细的沙粒 —— 那是黄河中游特有的粗沙,与镇刑司密信上的沙粒完全一致。"他们从河防工地取沙改账," 他冷笑,"却不知沙粒里藏着匠人血,每一颗,都记着他们的罪。"

" 维德佑十三年,岁在乙亥,孟秋既望,左都御史谢渊,谨以清酒斗卮、粢盛庶品,致祭于黄河之畔万千亡灵之前,泣而言曰:

呜呼!河患之虐,始于天而成于人。自去岁洪流决堤,千里沃野沦为泽国,黎元颠沛,庐舍为墟。老弱转于沟壑,青壮散于四方,襁褓弃于途,妇孺号于野,此景此状,每思之必痛彻骨髓。

尔等生逢乱世,耕于陇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当河患骤至,必荷锄持畚,昼夜筑堤。赤足踏淤泥,徒手搬巨石,寒雨侵肌而不退,洪流啮骨而不辞。然堤坝屡修屡溃,仓廪乍盈乍虚,非尔等不勤,实乃硕鼠横行:河道之吏,卖修堤之石灰以营私第;仓庾之官,扣护粮之工银以充私囊。彼辈坐享膏粱,却言河患乃 “阴阳失和”,视尔等血肉如草芥,弃百姓生死若敝屣!

吾今携图册七十二卷,非为饰政绩、夸劳绩,实乃集万千黔首之血泪:每道堤线,皆黎庶手足所量;每页账册,俱百姓膏脂所凝。箱角封泥,和七州乡野之香灰,是尔等焚香祈天的余烬;卷中朱批,蘸十载治水之心血,为官吏贪墨的铁证。此图此册,非纸非墨,是尔等未竟之志,是社稷未亡之魂!

亡灵在上,河伯为证:今者祭尔等,非求香火之祀,唯愿贪腐尽诛!若容污吏横行,则堤坝必溃于私囊,仓廪必毁于硕鼠,尔等白骨将永沉河底,万姓血泪将空洒荒原。吾敢剖心泣血以誓:必使河防成金汤之固,令贪墨之徒,如霜露遇烈日,无所遁形;必令仓廪贮生民之粮,使流离之众,有粟可依,有庐可居。

异日河清海晏,当于堤畔建祠,刻尔等千万无名之姓;于仓前立碑,书百姓万代之功。魂兮归来,观此千里稻粱;灵其不昧,佑我九州安康。尚飨!"

此七十二箱图册,非图非册,是匠人血、百姓泪、河防魂!封条之泥,混着七州百姓香灰,每道裂纹,都是黄河的皱纹;每点香灰,都是百姓的祈愿。今呈于太庙,望列祖列宗鉴之:若容贪腐横行,河防必溃;若护百姓于心,堤坝自固!"

祭文读至此处,太庙穹顶的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封泥的 "民愿" 纹路上,竟似有金光流动。德佑帝猛然起身,震得龙案上的玉镇纸跌落:"开仓验粮!若有贪腐,无论何人,罪加三等!"

十日后,镇刑司大牢,谢渊将从周崇礼密室搜出的地契拍在王真面前:"三十七州仓廒改建款,都在这地契里。你以为用黄河沙改账就能灭口?" 他指着地契边缘的沙粒,"陈九叔早就在图册里记着 —— 每处贪腐,都对应着堤坝上的裂缝。"

王真盯着图册中用鲜血点的红点,突然发出尖笑:"你以为有图册就能赢?河道总督府的暗账,比黄河的弯还多!"

谢渊展开舆图,红笔圈出的三十七处疑点与地契一一对应:"每处改账的数字,都是匠人用命换的。比如曹州仓的防潮层,少三成石灰,就多三条裂缝," 他的手指划过图上的裂痕,"这些裂痕,终有一日会变成决口,淹死的,是你我都不认识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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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仓新规推行次日,谢渊站在开封新仓前,看李老汉教孙子辨认仓门上的 "民以食为天"。孩子的手指划过 "民" 字末笔,突然抬头:"爷爷,这里的土,是不是和谢大人图册封条上的一样?"

李老汉摸着孩子的头,望向远处正在晾晒的新麦:"是啊,这是俺们七州百姓凑的土,和着谢大人的心血,还有你爹他们的血,一起烧成了这字。" 他忽然指向仓顶的通风槽,"你看那影子,像不像你爹刻的镐头?"

谢渊看着爷孙俩的身影,忽然想起陈九叔临终前的话:"大人,等仓廪固了,记得在图册里给俺们留个记号。" 此刻,图册第三十七卷的黄河大堤图上,三十七道镐头印记整齐排列,每个印记旁,都注着匠人离世的日期 —— 他们的名字,终将被历史铭记。

片尾

谢渊离世后,七十二箱图册被供奉于工部史馆。每卷图册的末页,都有用血墨写的小字:"治河者,先治心;治心者,先爱民。" 新官上任时,必来此处,以黄河水淋封条,看香灰纹路显现 "民愿" 二字,听老吏讲述当年匠人血墨的故事。

多年后,黄河再次泛滥,新任河官打开图册,发现曹州仓的防潮层数据旁,有行细小的注脚:"此处缺石灰三成,系周崇礼私卖,致堤坝溃于德佑十五年,匠人李铁牛、陈九叔殒命。" 字迹虽已淡褪,却仍能辨出当年的血泪痕迹。

黄河岸边,老河工们说,每当暴雨如注,图册封条上的香灰就会发出微光,那是七十二名匠人在天有灵,护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河防。而京城太庙的香案上,那方沾着香灰的封泥,始终与图册并列,成为大吴王朝最神圣的防伪印记 —— 不是因为生漆泥沙,而是因为它凝着民心,刻着民愿,护着千万百姓的炊烟。

卷尾

太史公曰:观谢渊携图册还朝,可知政之要者,在民不在官;法之固者,在心不在文。其以图册为镜,照出贪腐之形;以封条为誓,守定爱民之心。镇刑司纵能改账目、毁图纸,却改不了黄河泥沙的重量,毁不了匠人血墨的印记。谢公此举,非为一己之名,乃为万姓之安。后之览者,当抚图册而长叹:河防之固,始于民心;官箴之守,成于民愿。斯言虽简,行之唯艰,然唯其艰难,方显勇毅 —— 此谢公之所以为谢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