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凿开混沌水汪洋,疏凿功多禹力强(第2页)
谢渊接过纸片,凑近马灯细辨:"印泥中掺的河州朱砂," 他敲了敲《河工月报》上李贤的批红,"与布政使司用印一般无二," 指腹碾过印泥颗粒,"连颗粒粗细都分毫不差。" 突然提高声音:"洪武爷设预备仓,是让你们拿百姓的保命粮换银子的?"
帐外突然传来甲胄撞击声。李贤带着持械衙役闯入,手中漆盒的鎏金铜扣映着火光:"谢大人," 他的喉结在蟒袍领口下滚动,"此乃先帝亲赐尚方宝剑..."
谢渊冷笑,将王顺的供词拍在铺满河防图的案上:"来得好," 用青铜镇纸压住纸片,"请李大人解释," 指尖点在模糊的官印上,"为何县仓印的朱砂配比," 又指向《河工月报》,"与大人批红用的分毫不差?"
李贤的目光凝固在纸片上,三品孔雀补子因颤抖而泛起涟漪。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听见帐外黄河的咆哮,最终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仓官... 血口喷人..."
八百里加急塘报递入紫禁城时,德佑帝正在翻阅描金的《永熙朝会典》。谢渊的奏报用玄色火漆封缄,封蜡上的獬豸纹按得深可见骨。展开奏折,"预备仓亏空,非独水患,实乃官患" 的小楷力透纸背,朱笔圈注的《河防通考》卷五条文赫然在目。
文华殿内,李贤的蟒袍拖过金砖,在地面留下道道褶皱。谢渊展开贴满黄色签条的账册,玉尺轻点泛黄的《大吴会典》条文:"卷二百零三第三款," 声音如金钟轰鸣,"预备仓粮不得挪作他用。" 又举起河道测绘图,"深挖河道致决堤淹仓," 图轴重重拍在御案,"按《河防通考》卷五第十七条," 他望向刑部尚书,"当如何论处?"
刑部尚书陈智手捧《大吴律例》跪下,律典翻开在 "河防篇":"私卖仓粮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致灾伤民者," 他的手指划过朱笔标注的附加条款,"加等治罪,二罪并罚," 声音在殿内回荡,"当斩立决,籍没全家。"
李贤突然抬头,发髻间的玉簪摇摇欲坠:"陛下!臣实因河工缺银..."
谢渊踏前半步,官靴碾碎李贤掉落的簪缨:"河工缺银," 他举起户部勘合底簿,"当走公帑支领流程," 又展开晋商往来账目,"你却勾结粮商," 指尖划过 "十四万两" 的朱笔记录,"低价收霉粮充仓,高价卖新粮牟利," 指向殿外,"泽州饿死的三百灾民," 顿了顿,"可都是看着预备仓的空粮囤咽的气!"
德佑帝盯着李贤煞白的脸,想起去年泽州奏折上的 "仓廪充实" 四字 —— 如今想来,竟是用百姓的白骨写成。他猛然拍案,玉镇纸碎成三瓣:"依律,斩!"
赈灾棚前,谢渊蹲下身,任衣衫褴褛的孩子拽住自己的衣袖。孩子的指甲缝里嵌着河泥,却紧紧攥着他的官带:"大人,以后还有粮吃吗?"
他解下随身的牛皮粮袋,系在孩子腰间:"有," 望着远处正在用新石加固的堤坝,夯工们的号子声穿过风沙传来,"只要堤坝用真材实料,"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掌心触到粗粝的头发,"仓里存着真粮," 望向天际线,"就有饭吃。"
行辕内,玄夜卫呈上从李贤住所搜出的账册,密密麻麻记着各省官员的 "捐银"。谢渊的手指划过 "镇刑司工部 " 等字样,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那些藏在账册后的名字,才是真正的巨蠹。
他铺开《河防图》,用墨笔圈住几个县名。烛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却遮不住眼中的坚定:只要顺着粮款流向查下去,顺着河道痕迹追下去,终会让那些躲在天灾背后的人,在国法前现形。
片尾
夜色深沉,谢渊独坐案前,重读《预备仓条例》。烛火忽明忽暗,映着墙上的舆图 —— 黄河蜿蜒如带,七县星罗棋布。他想起初到决堤处时,百姓扒着残堤哭号的场景,想起王顺供出粮款去向时的颤抖。
"大人,河南按察使求见。" 书吏轻声道。
谢渊合上条例,指尖划过冰凉的书页:"让他进来。" 他知道,这又是一场硬仗,但只要条例在,民心在,就没有查不清的案子,就没有破不了的贪网。
卷尾
太史公曰:观谢渊勘河仓之弊,可知治河先治官,治官先治法。七县预备仓之亏,亏在官常;黄河堤坝之溃,溃在官心。谢公于腐木中见贪腐之迹,于账册间寻谋私之踪,凭的是对《会典》的恪守,对民生的担当。
其辩也,引经据典,层层递进,使贪吏无以自辩;其查也,追根溯源,步步为营,令隐情无处遁形。此役虽斩李贤,然天下仓河之弊,非一人能除。但有谢公在,便如明镜高悬,照破官官相护之网,护得仓廪河防之安。后世观之,当知:河患易治,官患难除;国法易立,官心难正。唯有以民为天,以法为纲,方能河清海晏,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