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想得山庄长夏里,石床眠看度墙云(第2页)
"管用?" 谢渊冷笑,示意书吏捧上紫铜匣。匣内《盐运使司银库账册》的骑缝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那是户部、工部、盐运司三方会签的防伪标记,第三十二页 "晋王分润银" 的小楷被茶水洇湿,墨迹下显影出李邦彦的私印 —— 这正是他去年冒领赈粮的铁证。"赵千户," 谢渊翻开账册夹层,露出半片火漆封缄,麒麟纹印泥中嵌着细小的红胶土颗粒,"此印泥经《工部物料清册》比对," 指向附页的鉴定报告,"产自晋王名下的娘子关私矿,与你靴底的残留," 目光扫过赵忠的鞋底,"成分完全相同。"
李邦彦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账册 "内承运库" 字样上。他想起上月王真送来的毒酒,杯底沉着的红胶土,此刻与眼前印泥如出一辙 —— 原来从矫旨到灭口,早已布好死局。"谢大人," 他突然跪地,笏板击地发出裂帛般的声响,"三年前... 卑职第一次收下分润银时," 泪混着血滴在青砖上,"盐场灶丁正在变卖子女换口粮..."
谢渊的目光柔和下来,却仍带着律法的冷冽:"李大人,《盐法条例》第一百零二条写着," 他扶起李邦彦,"贪墨盐税者,按所贪十倍追赃," 又指向账册,"你收的每一两银子," 声音低沉,"都是灾民的救命钱。"
赵忠见势不妙,突然大喝:"杀了他!" 番役刚要动手,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玄夜卫千户骑马闯入,手中捧着盖有德佑帝御印的勘合:"谢大人,陛下得知有人矫旨,特命卑职送来真正的勘合!"
谢渊接过勘合,逐项比对:户部尚书的签押、工部的漕运批文、盐运司的关防,以及最重要的 ——"留边备荒银五万四千两" 的朱批,与账册中被篡改的记录形成鲜明对比。"赵千户," 谢渊冷笑,"你伪造的口谕," 指了指赵忠手中的黄绫,"连最基本的勘合编号," 敲在勘合首页,"都错用了神武朝的旧制。"
赵忠的刀 "当啷" 落地,他望着谢渊手中的勘合,突然想起王真的警告:"谢渊熟稔永熙朝旧制,切勿在勘合上露马脚。"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输在一个编号上。
银库铜锁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潞盐气息扑面而来。十万两盐税银竟用晋王府的绸缎包裹,每匹绸缎的机头都绣着麒麟纹 —— 晋王府的专属标记。谢渊拿起一锭银子,底部极小的 "晋" 字在阳光下闪烁,与《汰除军伍》案中私军甲胄的暗记完全相同,而银锭的成色,经《户部银锭规制》比对,含银量比官定标准低三成 —— 典型的晋王府私铸特征。
李邦彦颤抖着递出密信,信末王真的花押与《内宦索贿》案中的密信笔迹经《笔迹鉴定录》比对,出自同一支狼毫,连顿笔处的墨渍都一模一样。而信中 "火器采购" 的字样,更与黄河渡口查获的火油来源 —— 晋王府私矿,形成完整证据闭环。"谢大人," 李邦彦泣不成声,"卑职愿指认王真,他... 他还私刻了司礼监的关防..."
夕阳将 "盐运司" 匾额染成血色,玄夜卫已将赵忠押往三法司。谢渊站在银库前,看着书吏重新封存盐税银,每箱都贴上三方会签的封条,火漆印在暮色中泛着红光。他摸了摸腰间的关防,铜纽上的 "天宪" 二字,与银库门上新贴的《盐税解运章程》相互辉映。
张淳匆匆赶来,呈上从赵忠身上搜出的蜡模 —— 王真私刻的司礼监关防,蜡油里还嵌着未燃尽的潞安绸,正是包裹盐税银的同款。"大人," 张淳低声道,"王真在密信里说,这批盐税银将用于购买佛郎机炮..."
谢渊的目光一凛,望向北方边关的方向。他知道,这场盐税之争,不过是晋王谋逆的冰山一角。但至少,今天,律法的光辉照亮了盐运司的正堂,让官官相护的黑幕出现了裂痕。
当更夫敲响黄昏第一梆时,谢渊在《盐法条例》空白处写下批注:"矫旨者,斩;分润者,绞;知情不报者,连坐。" 墨汁渗入纸背,与李邦彦的血渍交融,在暮色中凝成两个字 —— 天宪。这是律法的威严,更是他对天下百姓的承诺: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能践踏百姓的血汗,都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卷尾
太史公曰:观王真矫旨盗税一案,方知官官相护之网,非深察细究不能破,非以实证相链不能摧。谢渊之智,在于将《盐法条例》烂熟于心,从盐税解运的三方会签流程,到火漆印泥的材质规制,皆成破局之钥;谢渊之勇,在于直面镇刑司刀兵,以账册为剑,以勘合为盾,护十万民脂民膏不落入私囊。
本案之妙,妙在三层证据链环环相扣:首查勘合真伪,识破矫旨破绽;次验印泥银锭,坐实宗藩分润;终核笔迹密信,揭露火器阴谋。每一层推理,皆依官制条文;每一处举证,皆赖实物比对。此等查案之法,非凭空而论,乃循规而索,合律而断,使王真之流虽善钻制度空子,终难逃物证天网。
谢公此举,既护当下盐税,更立后世典范:官制之善,在于细节完备;律法之威,在于执行不苟。当盐运司的铜钟再次敲响,那十万两盐税银正运往边关,化作将士的粮草、灾民的粥米,而谢渊留下的,不仅是一本本详实的账册,更是一种信念 —— 只要心怀百姓,深研律法,必能在官官相护的迷局中,辟出一条清明之路。此等精神,正如他所咏煤炭,燃尽自身,温暖苍生,虽经岁月,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