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孤臣千载英魂在,犹见山河社稷碑(第2页)
殿中御史们的交头接耳声突然凝滞。谢渊走向第二箱,掀开油布时万点盐晶反光刺眼:"其二理盐政,革除晋王分润旧弊,复永熙朝每引二钱五分制," 展开的《河东盐商纳税册》上,朱砂勾稽线如蛛网密布,"去岁三月至六月,实收税银十八万两," 指尖划过德佑帝朱批的 "大同边军粮饷",墨迹透纸三分,"较晋王擅改的 ' 每引三钱 ' 旧制,多征三万七千两,户部左侍郎王翱的签收钤印在此。"
户部侍郎周瑄突然跨出半步,蓝宝石帽顶撞落烛泪:"谢大人擅改税则!《盐引条例》卷七明载:' 非奉诏不得更动旧制 '!"
"周大人且看此件!" 谢渊抖开黄绢封皮的《盐法条例》,永熙帝朱砂御批 "盐税苛重者,巡按可临时裁夺" 在烛下显影,"五年春正月,先帝南巡河东,亲见灶丁赤足扒盐,冻裂趾骨," 指腹抚过圣训旁的墨批,"此条正是遵先帝遗泽," 突然提高声调,"敢问周大人,去年你为晋王府代拟的《盐税条陈》,为何与先帝旧制相悖?"
周瑄狠狠叩首在地,蟒袍袖口的盐晶簌簌掉落:"盐商联名状告大人苛政!"
"联名状?" 谢渊冷笑,吏员捧上的檀木匣内,二十三家盐商的红泥手印按在泽州桑皮纸上,"此纸内夹潞州棉线," 抽出《盐运使李正弹劾状》,"而李正书房搜出的晋王府密信," 举起九叠篆火漆封缄的信函,"恰用同款纸张 ——" 火钳挑开蜡封,内页 "分润五成" 的蝇头小楷与周瑄去年的贺寿帖并置,"翰林院侍书已鉴定,运笔力度同出一手。"
金銮殿内倒吸冷气声如浪涌。谢渊踢开第三箱,三副锈蚀甲叶跌落在地,甲片内侧的 "晋" 字暗记在烛光下泛青:"其五核军伍,清退占役兵丁八千三百人," 展开的《兵丁清册》上,红笔圈注的 "晋王护卫占役" 穿透纸背,"较永熙朝整军多退三成," 抽出《军器局造册》,指节划过 "万历四十年造腰刀三千柄" 的记录,"按《皇明祖训》卷五,宗藩不得私蓄甲兵,此批兵器的锻造炉温记录,与晋王府西跨院的熔铁炉火候吻合。"
周瑄的脸涨成酱紫色,袖底渗出的盐汗在青砖洇出白痕:"谢大人血口喷人!"
"血口?" 谢渊猛地推开银盘,盘中盐晶嵌着暗红斑点,"这是从灶丁王大郎腿骨取出的," 展开盖着大理寺印的《验伤格目》,"胫骨螺旋形骨折,筋膜撕裂," 又甩出《盐商进账簿》,指腹碾过 "分润银五万两" 的朱砂印记,"而晋王府当月进献的二十车精盐,每斤都掺着灶丁的血痂 ——" 突然抓起周瑄的手腕,扯开袖口露出烙铁疤痕,"此伤与潞安驿丞王顺的烫伤,同为梨木烙铁所灼,形状如 ' 晋'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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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佑帝向前倾身,十二串冕旒碰撞出清响:"谢卿条陈已及七事,余事若何?"
谢渊长揖至地,笏板叩击玉案:"其三清驿弊,焚伪造蜡模四十二枚,于井陉关、娘子关立碑五座,附《驿传禁约》修订稿;其六肃刑狱,平反冤囚三十七人,案宗内有刑房用 ' 杖头裹铁 ' 逼供的屈打供状;其七查宗藩," 声音陡然沉肃,玄夜卫抬上的鎏金匣内,《晋王府私军布防图》压着《仓库账》,"晋王私铸符验、侵吞赈粮、私蓄甲兵,人证驿丞王顺、物证红胶土蜡模、法证《皇明祖训》卷五,俱在其中 ——" 突然指向周瑄,"此图右下角的户部关防,正是周大人三年前在晋王府地窖所盖!"
周瑄望着自己模糊的关防印,听见殿角铜鹤的振翅声 —— 那是玄夜卫拔刀的响动。
"臣所陈十二事," 谢渊再次拜倒,关防印匣触地发出清越的铮鸣,"每一案皆按《大明会典》卷二〇一 ' 巡按条款 ' 查办。"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阶下悚栗的群臣,"今请陛下:一查宗藩逾制,依《宗藩条例》削晋王禄米;二惩官商勾结,将周瑄等下三法司勘问;三立赋税永制," 指节敲在《巡晋条陈》末页,"末条已附《宗藩税则十二条》,增订于《大明会典》卷七。"
德佑帝凝视丹墀下的七十二箱案宗,突然冷笑:"周卿袖口的盐晶," 指了指那片刺目的白色粉末,"与谢卿呈的灶丁证物一般无二 ——" 挥袖间,玄夜卫的绣春刀已架上周瑄脖颈,"且随三法司去辨个清楚!" 殿外风雪骤起,吹得檐角铜铃急响,仿佛在为这十二道铁证鸣锣开道。
片尾
暮色中的紫禁城飘起细雪,谢渊站在午门前,听着周瑄镣铐拖地的声响。怀中的《巡晋条陈》第十二条 "请立宗藩赋税永制" 处,德佑帝朱批的 "准奏" 二字尚未干透。他摸了摸关防,铜纽上的 "天宪" 二字被雪水冲刷得愈发明亮,仿佛三晋百姓的血泪在其上凝结成光。
"大人,晋王府长史在城西驿站起事!" 贴身书吏气喘吁吁。
"按《驿传密约》启动五驿联防。" 谢渊望着漫天飞雪,想起河东盐场灶丁们在雪中留下的血脚印,"周瑄袖口的盐晶," 他忽然轻笑,"不过是十二事条陈的小小注脚。"
雪片落在《灾民花名簿》的红指印上,将那些暗红染成浅粉。谢渊知道,这场以律法为刃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但当他看见宫墙上 "正大光明" 的匾额被雪覆盖,却突然明白:律法的光辉,正如这漫天大雪,终将洗净所有的污垢,让《吴律》的每一个字,都成为护佑百姓的铜墙铁壁。
卷尾
太史公曰:观谢渊朝堂条陈十二事,知律法之威在于明,官制之善在于公。户部侍郎周瑄之流,借宗藩之势舞文弄法,挟官商之利混淆黑白,却不知《大吴律》字字千钧,条陈十二事如十二道枷锁,终将贪腐之徒绳于法纲。谢渊以实证为经,以制度为纬,于朝堂之上编织律法之网:整吏治则贪吏无所遁,理盐政则中饱无所藏,核军伍则私兵无所匿,查宗藩则逾制无所容。
其条陈也,非为彰显政绩,乃为匡正国法;其论功也,非为求取荣宠,乃为伸张正义。每一条皆引先帝成宪,每一款皆据百姓疾苦,使官官相护之网在律法光辉下支离破碎。谢渊之智,在于深研官制经络,善用律法兵器;谢渊之勇,在于直面宗藩权势,力扛贪腐黑潮。正如其在泽州所立赈粮碑云:"法者,天下之公器;吏者,百姓之公仆。" 此等精神,当刻于《吴律》卷首,永为后世官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