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梓 作品

第545章 共生识异化

作者:乘梓

沈溯的神经接驳装置在太阳穴突突震颤,像是有只被困的飞虫正试图撞碎颅骨。他盯着战术屏上不断坍缩的意识熵值曲线,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味——第七区最后的意识锚点正在崩解,那些曾经与他共享记忆的战友,此刻正化作熵潮里闪烁即灭的星点。

“还有37秒。”副驾驶林夏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她的瞳孔里游动着诡异的荧光,那是共生意识尚未完全剥离的残迹。三个月前,正是她亲手将“和谐共振”理论输入联盟主脑,如今却要亲手引爆反熵炸弹。

沈溯突然扯断左手的神经线。剧痛让他从混沌中惊醒,腕间的生物监测环疯狂报警,显示他的意识独立性正在突破安全阈值。“看那里。”他指向战术屏角落,那里有一簇微弱却稳定的波动,像暴雨中不肯熄灭的烛火。

那是陈博士的意识信号。这位共生理论的奠基人本该在熵潮爆发初期就化为虚无,可此刻她的意识频率正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悬浮在熵潮边缘。沈溯猛地扳动操纵杆,“海镜号”突击艇像道银箭扎进紫黑色的意识乱流,舷窗外瞬间挤满扭曲的面容——那是被同化者残存的自我碎片。

“沈溯,还记得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第一天吗?”陈博士的声音突然在驾驶舱响起,不是通过通讯器,而是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回荡。林夏发出痛苦的闷哼,她太阳穴的皮肤开始泛起蛛网般的红纹,“她在侵蚀你的神经屏障!”

沈溯却笑了。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陈博士把装着共生菌的培养皿推到他面前,玻璃上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意识就像磁场,”老妇人当时的手指在培养皿上画着圈,“两个独立的磁场才能形成稳定的共振,强行合并只会变成混沌的磁暴。”

突击艇突然剧烈颠簸,战术屏上的熵值曲线出现诡异的上扬。沈溯发现那些被同化的意识碎片正在凝聚,形成一张覆盖整个视野的巨脸,而脸的轮廓竟与联盟主脑的核心算法模型完全吻合。“他们在模仿主脑的结构!”林夏尖叫着按下武器发射键,反物质炮弹却在接触熵潮的瞬间化作绚烂的光雨。

陈博士的意识突然变得清晰:“主脑从诞生起就错了。它把共生理解成吞噬,就像人类历史上所有的帝国一样。”沈溯的视网膜上开始闪现混乱的画面——玛雅祭司剖开活人的胸膛,蒙古骑兵踏过巴格达的废墟,二十世纪的集中营焚化炉……这些人类文明最黑暗的记忆,此刻正通过熵潮在他脑中重演。

“这是集体无意识的原罪。”陈溯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突然意识到陈博士的意识正在与自己同步,“主脑只是放大了它。”突击艇的装甲板开始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那是熵潮实体化的表现,林夏的半截手臂已经变成了透明的胶质,能看见骨骼里游动的荧光丝线。

沈溯反手扣住林夏的手腕,将自己的神经接驳装置贴在她皮肤上。“还记得你设计的共振公式吗?”他的意识主动向林夏敞开一道缝隙,像在暴风中打开一扇窗。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沈溯意识深处的秘密——不是作为战士的荣光,而是七岁那年在孤儿院烧毁的画,画里两个牵手的小人被火焰舔舐。

“原来你一直都懂。”林夏的眼泪混着血珠滚落,她的意识像找到共鸣的音叉般震颤起来。两人的意识频率开始同步,在熵潮的混沌中划出一道银色的正弦波。战术屏上,那簇属于陈博士的意识信号突然暴涨,与他们形成稳定的三角共振。

巨脸发出无声的咆哮,熵潮开始逆向流动,那些被吞噬的意识碎片像退潮时的贝壳般浮现。沈溯看见母亲临终前模糊的笑脸,看见战友在爆炸瞬间竖起的大拇指,看见所有被遗忘的瞬间正在回归。他突然明白,共生不是共享幸福,而是分担痛苦——就像两块相互支撑的礁石,在海浪中各自保持着棱角。

“3、2、1。”沈溯和林夏同时念出倒计时。反熵炸弹在熵潮中心引爆,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贯穿天地的银线,将紫黑色的混沌分割成无数细碎的光粒。每一粒光里都包裹着独立的意识,像亿万颗星辰重新亮起。

陈博士的意识在消散前留下最后一句话:“真正的永生,是让每个瞬间都值得被记住。”沈溯望着舷窗外缓缓重组的世界,林夏的手臂正在恢复原状,她指尖的温度透过神经接驳装置传来,真实得让人心安。

突击艇的通讯频道突然响起嘈杂的信号,接着是断断续续的人声。那是其他幸存者的意识在呼唤,不再是整齐划一的频率,而是无数独立又交织的声音,像一场永不散场的合唱。沈溯握紧操纵杆,“海镜号”朝着最近的信号源飞去,他知道人类文明的新篇章,将由无数个独立的“我”共同书写。

银线消散后的第三十七分钟,沈溯在战术屏上看见第一个完整的人类轮廓。那是个蜷缩在废墟顶端的孩子,他的意识频率像支走调的短笛,却固执地在熵潮余波中起伏。林夏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驾驶舱的全息投影里,无数光粒正沿着城市的脉络流动,在断壁残垣间织成半透明的网。

“他们在自我修复。”她的指尖悬在投影上方,那些光粒竟随着她的动作改变轨迹,“反熵场没有消灭共生意识,只是把它们从强制同化里解放出来了。”沈溯突然想起陈博士实验室里的蚂蚁工坊,那些渺小的生物总能在坍塌后重建秩序,却从不会丢失各自的路径。

突击艇在一栋倾斜的摩天楼顶部着陆时,金属摩擦的尖啸惊醒了沉睡的意识碎片。沈溯踩着扭曲的钢筋跳下驾驶舱,靴底传来奇异的震动——整栋楼都在以某种频率微微共鸣。他摘下神经接驳装置,发现那些曾让他痛苦不堪的意识洪流,此刻正化作细碎的嗡鸣,像穿过林间的风声。

“别碰它们!”林夏突然大喊。沈溯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融化,地面上蔓延的光粒正顺着靴底缝隙向上攀爬。他猛地后退,却发现那些光粒并未试图入侵,而是在他脚边聚成小小的旋涡,像群好奇的鱼。

废墟深处传来钢琴声。那旋律支离破碎,时而流畅时而滞涩,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生命力。沈溯拔出腰间的震荡枪,枪身的生物传感器突然亮起绿灯——检测到未被同化的独立意识,强度97%。这个数值让他瞳孔收缩,熵潮爆发后,人类意识的完整度从未超过30%。

钢琴声来自一栋被熵潮侵蚀过半的音乐厅。穹顶破了个巨大的窟窿,月光正顺着缺口倾泻而下,在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上积成银色的池。弹琴的是个白发老者,他的左手已经化作半透明的光质,指尖落在琴键上时会激起细碎的光斑,可那双手在弹奏《月光奏鸣曲》时,却精准得如同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