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国王的大获全胜？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房间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饶使是最为沉稳的黎塞留公爵此刻也眯紧了眼睛，扶着权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倘若波拿巴最终离开了法兰西岛，黎塞留派系在凡尔赛宫廷内自然是少了一大劲敌。

奥尔良摄政公此时也不自觉地捏了把汗，虽说自己的继承人曾不止一次地向自己推荐这个年轻人，甚至有打算在将来率领整个奥尔良家族与其合作。

但这一切计划的前提都只有一个，这个年轻人拥有成为奥尔良家族盟友的价值——在宫廷中、在下一任国王面前的影响力。

单单凭借科西嘉王国首相的身份，是不足以让奥尔良家族与其统一战线的。

诚然，大法官的主张中存在的争议不在少数：

比如劳伦斯虽然是在紧急状况下接替了保利的职位，但也的确经过了当时科西嘉议会的全体承认，这种情况下的任期该怎么计算，就连当时的科西嘉共和国宪法中都没有明确规定。

但在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乎这些，国王陛下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借口而已。

况且不论是谁，在仓促之间同一位法兰西大法官辩论法理都绝对是愚蠢的。

劳伦斯面色一片平静，抬头看向莫普大法官，轻轻点头示意，他也理解这位盟友这次不过是做了一回国王的黑手套而已。

而他也根本不打算从法条上进行任何申辩，此刻的一切申辩毋庸置疑都是毫无意义的。

哪怕自己真的舌灿莲花，将莫普大法官辩得哑口无言，也无非是让国王恼怒地更换一个借口罢了。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劳伦斯。”

路易十五的语气稍显急促：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意大利的民众，我也深感理解，我会允许你在参加我的加冕仪式之后马上返回科西嘉去准备你的选举...”

当然，每个人都很清楚，如此行为的代价就是波拿巴恐怕今生都不会再有回到巴黎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众人紧张而期待，就如同皇家歌剧院里等待着压轴大戏的观众一般。

“陛下...”

终于，在沉思良久之后，劳伦斯忽然单膝下跪，开口道：

“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更以王储殿下相托，如此重任，臣下夙兴夜寐，唯恐不称其职，今陛下抱恙，正是臣下尽心竭虑为陛下分忧之际，我劳伦斯·波拿巴愿遵王命，全心全意，辅佐殿下，至死不渝。”

尘埃落定了吗...？！

困扰国王足足半年之久的难题，就这样在谈笑风生之间解决了。

劳伦斯·波拿巴最终还是放弃了科西嘉的穷乡僻壤，选择了凡尔赛的琼楼玉宇。

黎塞留公爵微微眯眼，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不动声色。

奥尔良摄政公与莫普大法官则是不禁连连点头，对于他们来说，真正有价值的盟友是留在巴黎的劳伦斯·波拿巴，而不是远在边疆的科西嘉王国首相。

而最为激动的，莫过于床榻之上的国王陛下。

只见路易十五一把坐起身，轻轻拨开床边的白纱，露出了半张憔悴消瘦而狰狞恐怖的面孔：

“好，很好，劳伦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起来吧，快起来吧。”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波拿巴这一隐患，这绝对是路易十五几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很正确的选择，波拿巴阁下。”奥尔良摄政公点头附和道。

“王储殿下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的。”莫普大法官也一改方才严肃的神情笑了起来。

“嘁...”艾吉永公爵咬了咬牙，很是不悦地嘁了一声。

黎塞留公爵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劳伦斯点了两下头，丝毫看不透他那和善的微笑下隐藏着什么心思。

而作为众人的焦点，劳伦斯却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板，没有去回应任何人的目光与言语。

顺从地将属于自己的权柄乖乖交出？

开什么玩笑！

对他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二选一的断舍离。

这是一场豪赌。

以自己的政治生涯乃至于性命为筹码，只为换得那通往最高权力的一线生机。

答应路易十五放弃参加下一届首相选举，无非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时间的发条已经开始转动。

在今年的十一月，自己的任期结束之前，一切都必将见个分晓。

...

“呵呵呵...”

路易十五满意地笑了起来，迫不及待道：

“既然这样，亲爱的劳伦斯，我很期待你能够尽快发布一份宣布放弃参加下一届选举的声明，如何？”

“我十分愿意，陛下。”

劳伦斯略一思索，立马故作为难道：

“只是我必须提醒您，这样有些不妥。”

倘若现在发布放弃选举的声明，自己在科西嘉本土的势力靠着民意支持并不会有太大的动摇，但自己作为科西嘉首相在法兰西的影响力只怕会大打折扣。

毕竟一位注定要在今年年底卸任的王国首相，这个身份也不会被人太过重视了。

“不妥？”

一旁的艾吉永公爵冷哼一声，不爽道：

“有什么不妥的，方才说的冠冕堂皇的，难道是在戏弄陛下吗？”

劳伦斯心平气和道：

“仓促之间发布退选声明，我担心意大利方面难免会产生骚动，况且...”

说到一半，劳伦斯微微扭头看向了莫普大法官，示意请求其为自己出面。

莫普大法官也是心领神会，尽管只有眼神交流，他还是立即紧接着劳伦斯的话语补充道：

“确实如此，如果波拿巴阁下刚刚回到巴黎，在觐见陛下之后就马上发布了退选声明，很容易被外界猜测是受到陛下您的胁迫才被迫退选的；到时候别说是意大利了，就连巴黎与凡尔赛只怕都会存在不少的流言蜚语。”

不等路易十五说什么，奥尔良摄政公也出面了，在劳伦斯选择留在巴黎之后，他也接受了自己的继承人将这个年轻人选择作为家族盟友：

“波拿巴阁下是从意大利凯旋的战争英雄，又为法兰西收复了尼斯，如此的功勋之臣在返回巴黎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被陛下您解除了下一届的首相职务，这样的消息难免会让宫廷内外寒心啊。”

“这...”

路易十五皱起眉头，也犹豫了几分，连莫普大法官和奥尔良摄政公都一起出面了，国王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性情暴躁的艾吉永公爵想反驳些什么，却被黎塞留公爵用手杖轻轻拦住了。

见国王已经有些动摇，奥尔良摄政公最后劝谏道：

“我等都已经见证了波拿巴阁下的承诺，陛下无需担忧，至于正式的声明，晚些时候再宣布也无妨。”

路易十五思量片刻，也觉得言之有理，在场的四人皆是波拿巴承诺的见证人。

即使莫普大法官与奥尔良摄政公对劳伦斯有所偏好，但黎塞留公爵与艾吉永公爵是绝对不能接受波拿巴打破他的承诺。

不过，即使已经放弃要求劳伦斯即刻做出退选声明，国王显然也没打算就此善罢甘休。

路易十五稍作沉吟，忽然道：

“意大利局势的稳定确实不可不虑，尤其是你不在科西嘉的这段时间，劳伦斯，这样吧，我要指定一位副首相协助你治理科西嘉，你看如何？”

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人注意到劳伦斯的脸色稍稍阴沉了一些。

尽管国王的语气像是临时起意，但劳伦斯及其他几人又如何听不出来，路易十五这是蓄谋已久，早就有所考量了。

所谓的指定一位副首相协助自己治理科西嘉，无非是想在自己正式卸任首相之职前就开始逐渐架空自己在科西嘉的势力。

如此想来，路易十五之所以特地要求科西嘉政府高层官员大费周章地来到巴黎参加典礼，其意图更是明显：

这是打算将劳伦斯及现在的阿雅克肖中央政府一并架空，方便法兰西的官僚趁虚而入，渐渐掌控科西嘉王国的行政大权。

这样的手段劳伦斯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自己就是这样掌控撒丁岛、托斯卡纳及米兰大公国的。

等到自己的任期正式结束，路易十五所指派的那位副首相便会经过一场装模作样的、被操纵的选举，堂而皇之地成为新任首相。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路易十五的命令无疑相当于强行给劳伦斯灌下了一碗慢性毒药。

毒发之日，就在今年十一月。

虽说劳伦斯有着科西嘉民意这一最大的依仗，可若是法兰西官僚在科西嘉站稳了脚跟，也必将成为相当棘手的眼中钉、肉中刺。

纵使治国昏庸无能，可路易十五毕竟稳坐了五十七年的王位，如此手段于他而言也是信手拈来。

“陛下考虑万全，自然最好。”

劳伦斯没有反驳什么，暂且接受了国王的命令。

靠着莫普大法官与奥尔良摄政公的出面，路易十五已经在退选声明的问题上做了让步，那么在指认副首相的问题上国王绝对是不容回绝的。

“马尔博夫伯爵，如何？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听到这个名字，劳伦斯只思考了数秒，面色便更加冷峻了。

马尔博夫伯爵，卡洛·波拿巴的朋友，劳伦斯在阿雅克肖发动政变之前，曾秘密前往土伦与其会面，通过他的途径向凡尔赛宫廷传达了科西嘉愿意向路易十五效忠的讯息。

历史上的马尔博夫伯爵也是1768年法军入侵科西嘉的军队指挥官，以及法兰西占领科西嘉后的首任总督，他在科西嘉的统治一直持续到大革命爆发。

作为反抗军一员、保利副官的卡洛·波拿巴也正是凭借与他的关系，才免遭战后清算，包括拿破仑在内的卡洛的子嗣们在法兰西生活上学的事情，也几乎是靠着这位伯爵总督一手操办。

不过，尽管马尔博夫伯爵的执政较为温和，赦免了许多诸如卡洛·波拿巴这样的反抗军成员，但他试图将科西嘉全面法国化的政策主张还是激起了科西嘉人层出不穷的反抗与起义。

劳伦斯之所以对这个人选如此警惕，也并非是对这位伯爵本身有何看法，而是路易十五在这个人选背后的用意：

不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以马尔博夫伯爵的资历与身份，担任科西嘉岛总督的职位都是绰绰有余。

可如今的科西嘉王国疆域早已不局限于那座贫瘠的小岛。

撒丁岛、托斯卡纳、米兰、热那亚租界，马尔博夫伯爵的地位与名望根本不足以接替劳伦斯治理这全部的领地。

更别提科西嘉王国首相在名义上还统领着未来国王的影子内阁——金鸢尾花派。

如此重任是绝对不可能全部交由久居边地的马尔博夫伯爵的。

也就是说，路易十五恐怕是想在劳伦斯·波拿巴卸任科西嘉首相之后，直接将整个科西嘉王国拆散，只保留一个王国的头衔与科西嘉本土。

至于撒丁岛、托斯卡纳、米兰、热那亚租界等海外领地，只怕是会被路易十五强行收回，接受法兰西的直接统治。

到了那时，即使劳伦斯在科西嘉本土有着绝对的民意支持，可对于那些立足未稳的海外领土，法兰西王室还是很有机会取代波拿巴的势力。

逼迫，这是国王对悬崖边缘的波拿巴的又一步逼迫。

在国王的蓝图里，哪怕劳伦斯·波拿巴在自己死后仍然凭借阴谋诡计以及科西嘉的民意，重新回到了首相之位，那也只能将一座贫瘠的科西嘉岛交给他。

路易十五已经用他的行为表明，从劳伦斯·波拿巴正式卸任科西嘉王国首相的那一天起，国王绝对不会再给他一丝一毫重新执掌意大利的机会。

“是，马尔博夫伯爵是个合适的人选。”劳伦斯简单地应了一声，略显冷淡。

他并不太在乎路易十五这进一步的压迫。

既然已经决定将筹码全部押上，那不论最终的赌注到底有多大，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很好，有劳伦斯你的认可我便更放心了，菲利普，回去之后立即拟招，让马尔博夫伯爵即刻前往科西嘉就任副首相。”

路易十五的心情显然愉悦了许多，对奥尔良摄政公的语气也高昂了不少。

他解决了自己半年来的心腹大患，迫使波拿巴放弃继任科西嘉首相，同时对科西嘉王国的解体工程也在波拿巴的默许下悄然开始。

这一切的进行，甚至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在今天这没有硝烟的政治场上，国王已然大获全胜。

至少，目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