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腊八(第2页)

“熹妃昨日来见过朕,提及了弘昌之事。朕登极之初,十三弟便上奏自请将弘昌圈禁于怡亲王府之中,十三弟所请,朕无有不允。”

而此时却在犹豫,“可弘昌毕竟无有大错,拘执了这些年……”

雍正犹豫,婉襄却只觉得报应不爽,瓜尔佳氏和弘昌这样快就犯在了她手里。

“嫔妾从前也是怡亲王府里的人,四哥同嫔妾提起,是想听一听嫔妾的想法么?”

雍正停下了手,目光之中却不是鼓励,而是怜惜,“家事无妨。”

婉襄低下头去,其实这问题很简单,“四哥可曾询问过怡亲王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只是瓜尔佳氏慈母之心,熹妃由人及己。”

“嫔妾闻世禄之家娇养子弟,若非任性狂恶,便是痴呆无知。因此自圣祖而下,教养皇子皆十分严格。”

“嫔妾初入宫时曾被分到隆宗门附近当差,曙色远远未及之时,便曾望见白纱灯一点,乃是几位阿哥进学读书之故。及白日学国书,习骑射,薄暮方休。”

“天潢贵胄如此,世家金玉却往往不能做到。然贵族逸惰往往贻害无穷,更甚于寻常小民,怡亲王大约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忍痛上书限制其子。”

“便是当年……她顿了顿,定下了决心。

“当年废太子之时,圣祖爷也曾经将诸成年皇子拘执,以防事端横生,来日难以收场。”

“防患于未然,总好过将来闯下弥天大祸,使怡亲王父子离心,更使怡亲王难以面对四哥。”

她引康熙朝旧事,其实也是戳到了雍正的痛处。

雍正自己也被康熙保护性地拘执过,脱了帽子,捆绑了手脚,和兄弟们一起站在院子里。

她不知道那时他对废太子究竟是何等样的态度,但看他登极之后的表现,看他善待废太子家人,便能推测出其中的真心。

越是痛才越是能够明白,弘昌绝不能被放出来。

瓜尔佳氏也绝不能得意,这是她最大的私心。

雍正将婉襄牵了起来,让她站在他面前,由他来仰视她。

“胆子太大了。”

那一瞬间里他眼中闪过的是身为帝王的锐利,猜疑,还有愤怒。

他摘下了婉襄的护甲,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手心用力地刺了一下。

“嘶……“

婉襄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疼痛没有让她忘记害怕,她尽量地没有发出声音。

但下一刻,雍正眼中就只剩下了郑重,“记住了?”

这也还不够,他提起了朱笔,令她摊开了掌心,于她手中落下一个“慎”字。

婉襄的伤口恰落在“慎”字上面的十字交叉之处,周围的墨迹渐渐干涸,那一处却尤自不停地涌出鲜血。

“朕不能容你说这样的话,婉襄。”

他并不是怪罪她,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畏惧。

君王也有畏惧之事,他们了解万物的脉络,却控制不了一枝横斜入水中自溺的梅花。

婉襄完全理解了他这一刻的恐惧,她早已不是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的宫女。

若向来如此,若他这样纵容她,她会不自觉在旁人面前同样高谈阔论的。

那伤口毕竟很浅,它很快就不再流血了。

婉襄拿出她的手帕,用力地在自己的手心按了一下,将那朱笔未干的痕迹都影印在了手帕上。

先写竖心,再写“真”字。

竖心全然干涸,印在手帕上的是一个斑斑驳驳的“真”,其实也是他名字的一部分。她将它重新缠绕在了她的镯子上。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方才婉襄所说的那些话,那御笔放下之后却也不想再即刻提起。

婉襄同雍正交换,她绘就的那幅九九消寒图九放在雍正案头,一朵梅花缺了一瓣。

她以手指抹上唇边残余胭脂将那一瓣涂完整了,红梅成于纸上。

“嫔妾镜春斋中的消寒图已经完成了一个‘亭’字,四哥政务繁忙,晨起时忘记画梅了。”

他的手指落在她如柳叶般的双眉间,“的确是忘记画眉了。折柳扑蝶,朕很想见春日。”

雍正再一次执起婉襄的手,从龙椅上站起来,“一冬之景,朕因病不曾欣赏。与其枯坐而待春风至,不若珍惜光阴。”

“正好,我们去澄瑞亭附近赏梅。”

他重又为她系上赤狐披风,宛如那一夜。

养心殿殿门大开,吹落了婉襄赤珊瑚镯中上的那条手帕。

它被东风抛起来,像蝴蝶般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在那尊观音像上,遮住了它悲天悯人的眼睛。